不管這些方法能不能實現,但它使我們走出了困境,猶如在隧道的黑暗中看到了出口的光明,甚至想到萬裏邊關喜相會時的激動人心的時刻,悲愁頓失,心扉頓開,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沉醉在未來相見時的狂喜之中。
又是信誓旦旦的低語,不是因為互相需要某種契約式的保證,而是說說痛快,猶如說過萬千遍的“我愛你!”好像我們已經不再為目前的困境所苦惱,反而覺得由於種種障礙提高了愛情的品位。就像曆盡千辛萬苦之後,才領略到險峰的無盡風光。
對於孩子生下來,是否公開他爸爸是誰的難題,已經忘卻,好像是個無須思考的問題,甚至覺得分離、等待也是一種樂趣。我們像兩個嬉戲在歡樂中的幼兒,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根本無法想到命運的雷霆會隆隆打下。
“喬文亞,你出來!”竹屋外突然響起保衛科齊幹事的氣勢洶洶的聲音。
這種突然而起的聲音,使我的心猛然一沉,呆愣了一下,一時間想不出這聲音和我的處境有什麼聯係。直到吃驚的阿娟高叫了一聲“有人!”一下把我推開,隻顧站在竹床前慌亂地整理她的衣衫。
我想不出齊幹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平時,我們兩人相處得不好也不壞,交往不多,隻是向我借閱蘇聯偵察小說《匪巢覆滅記》時,對我誠摯地感謝過一番。
他的出現非同小可,他的聲調猶如呼喝犯人,我甚至來不及思索這種情況出現的緣由,接著他又喊了一聲。
也許這家夥還給我留了點情麵,沒有直接闖進竹屋裏來。我隻好既慌亂又懵懂地走出屋外,我這時看見齊幹事身後還站著友誼辦公室的阮文興,這家夥平時對我不壞,還能寫幾句漢文詩歌,言談間對中國充滿向往,還希望我回國前,把一本中國袖珍分省圖留給他作為紀念,以便有機會到中國時來我家做客。可好,現在他一臉凶相,滿腔恨意,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正在追求阿娟,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在監視我們的行動,我和阿娟的關係就是他向支隊政治部反映的,這座隱藏在叢林中的小竹屋也是他跟蹤我們發現的,所以他今天才把齊幹事帶來,捉奸要提雙,好了,我無言可說,隻好俯首就擒。
“走!”齊幹事把我猛推了一把,這家夥布袋裏竟然帶著手槍。
我隻來得及回頭望了一眼,看到的卻是阮文興的背影,他正好把阿娟擋住,我無法判斷此時阿娟的情態。但我知道,有了我們的最後約定,她就能夠堅強的對待。
我回到支隊,接著被推進了禁閉室。因為我的頂頭上司張科長不在,所以無人來追究我的犯錯誤的經過,隻是齊幹事給我送來了一遝子稿紙,要我從思想上、政治上、作風上、品質上作出檢查,詳細交代錯誤經過,深刻檢查錯誤根源,要提到黨紀、軍紀、國際關係的高度來認識,並且希望我端正態度、坦白交代爭取從寬處理。
他在轉身外出時,我一把揪住了他,我問:“我可以給阿娟留下張紙條嗎?”
“不行!絕對不行!”他虎視眈眈地瞪著我,“你的婁子捅得夠大了,還想罪上加罪嗎?”
“你們準備怎麼處理我?”這話一出口就覺得是多餘。
“這不是我的事情!不過我警告你,老老實實,爭取從輕處理,是你眼下唯一的出路。……”
他把門一摔走了,門外的哨兵——警衛排的一位我認識的戰士,他推開門用異樣的神情望了我一眼,是覺得我的行為不可思議吧?
我坐下來,思考我的檢討,可是滿腦子全是阿娟:她能頂得住嗎?那個阮文興會怎樣對待她?她的家庭會怎樣對待她?她的過去的男朋友們怎樣對待她?她有苦向誰訴?有難向誰說?有疑惑向誰求教?我的憂慮又向更深層次更久遠的未來延伸:我們的女兒或是兒子的遭遇會是怎麼樣的?越南的大人孩子會不會歧視他?
當他追問誰是自己父親時,阿娟怎麼回答?我們每年相約在邊關相會,她能不能赴約?她也許正在分娩,也許正在撫育不能經風雨的嬰兒,每年的單月的第一天,這本身就是一種脫離現實的幻想,到那時,我有什麼條件可以離開崗位去赴約?
我現在還不知道回國後的歸宿。單就從我的家鄉去一趟友誼關談何容易?有沒有這樣的經濟條件?有沒有這樣的時間和自由?即使能夠鵲橋一渡,隔著國界招招手說幾句話又有什麼意義?會不會反增惆悵?想到此處,我的心襲來一陣陣疼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