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非常清楚,這些帶有強詞奪理的論點,隻是端正了一些認識問題,這當然很重要,因為從中國革命的曆史經驗,端正認識、端正態度、端正立場,幾乎是貫徹每次任務的首要問題。可是,關於喬文亞和阿娟的實質性的問題並沒有解決:阿娟的孩子怎樣撫養?算不算私生子?在公開孩子的父親是誰之後,社會世俗會不會容忍?阿娟是在無望地等待還是改嫁他人?改嫁他人後孩子將怎樣處理?至於喬文亞信中的許多安排,純粹是一種帶有浪漫色彩的幻想,我懷疑他能不能信守諾言,因為環境改變之後,思想也會變。那種從一而終、枉自眷戀、殉節癡情,已經不符合時代潮流。一方在死守一方卻變了心,怎麼辦?他們很可能從此分手,天各一方,自然各奔東西,各找新的戀人,這就苦了有孩子拖累的阿娟。……對於人間悲劇,就是上帝也無法使他們避免。
這些難題老是在我腦海裏反來覆去。關鍵還是在於阿娟如何挺住。在我來看,人生經曆,不過就是一種自我感覺的流程,這裏麵含著一種享受觀、幸福觀,一種虔誠的信仰和一種人格的力量!我忽然想到了霍桑的《紅字》中的女主人翁海斯特·白蘭;想到了數不清的殉情者和殉道者,想到那些慷慨赴死的就義者和那些貪生怕死的人;想到那些吃喝玩樂的寄生蟲,想到那些奮鬥終生獻身於造福人類事業的人!
誰最充實?誰最空虛?誰最幸福?誰最痛苦?偉大與渺小,高尚與卑劣,無私與利己,勇敢與怯懦,不就是一種觀念嗎?在人生十字路口上,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就是在閃念之問的抉擇嗎?那些在小橋流水邊遊蕩的人和冒著危險攀登珠穆朗瑪峰的人,誰更歡樂?滿身珠光寶氣在歌舞廳裏爭豔鬥麗或是爭風吃醋的人和滿身血跡攻克敵軍陣地高舉槍支腳踏敵人軍旗的戰士相比,誰更幸福?那麼,我要灌輸給阿娟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觀念呢?不記得哪幾位哲人說的了:“幸福——就是對幸福的期待!”還有“人之幸福全在於心之幸福!”還有“人生所有的歡樂是創造歡樂!”
那好,我現在就按照三位哲人的格言對阿娟施加我的影響。
我預感到我的貌似唐突的過激之論已經使這個家庭的陰雲初開,明亮的陽光已經透過雲隙灑在黎氏父子二人的臉上。如果猛投藥石也許反而有害,應該適可而止,我覺得需要給阿娟一個沉靜的過程,她現在蓬頭淚麵,心碎形毀,肯定不願見我。如果我不跟她照麵就走,似乎也於理不順,而且也無法對她的思路加以引導。
我把喬文亞給我的留言思考了一遍,覺得讓阿娟了解喬文亞的心情非常重要,即使有一些頹唐之處,我也正好對著阿娟借題發揮。我對黎東輝說:“今天,支隊有一個會議,我必須立即趕回去參加,因為聽到喬文亞和阿娟的事,我才急忙趕來,既然阿娟能冷靜對待,我也就放心了。這裏有喬文亞給我留下的一封信,上麵自然是一片真言,所以我想留給阿娟看看。”
黎東輝表示出對我的信賴,順手給我一張白紙,要我給阿娟留下幾句話,這自然是很周密的思考。
阿娟:你要相信本家阿叔在關心著你的幸福,也要相信他有一種變痛苦為快樂的本領:聰明人腳下千條路,我相信你也不是隻按一條路走到底的傻瓜!有個西方的名人說過一句話:“我要按照我的想法走我的路,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我給你留下喬文亞寫給我的信,不管他想的對還是不對,全是一片真心。你讚成哪些反對哪些,你可以跟我說,我回國後可以告訴他。今天你們的事一點也不為怪,還記得在菩提樹下我給你講的故事嗎?今天,我要回支隊去開會,也許明天或後天,我再來給你講一個故事,而且這個故事我已經想好了。
你的本家阿叔留言,並希望你高興起來。
(三)並非哄小孩
回到支隊,便埋頭整理奠邊府之行的采寫記錄。下午4點鍾,衛生隊小宋給我送來了一張紙條:
副政委:阿娟在我處等你,你如果不能來,她想去支隊,也許不太好吧?我想最好你來,並且來吃晚飯,我讓小宋等你一齊來。蘇即。
我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材料和稿紙,一邊問小宋:“你見到阿娟了嗎?”
“見到了。”
“怎麼樣,情緒還好吧?”
“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不好也不壞。……”
“你們衛生隊對喬幹事和她的事有什麼反映?”
“衛生隊指導員說了,誰也不準亂傳,這是國際紀律。”
“你的看法呢?”
“他們都不對!”
這大概就是群眾對喬文亞“事件”的基本反映,對他們的行為並沒有過激的譴責,由此推想,阿娟在越南公眾中,壓力不會太大。當然,喬文亞和阿娟的戀情與所謂的“西貢小姐”完全是兩回事。它卻能說明,在男女關係方麵,越南婦女似乎更開放一些,公眾更能容忍一些。這種聯想的產生不管對錯,無非是不願阿娟受過大的社會責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