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在蘇軍醫的宿舍裏等著我。我一走進去,她就從床沿上站起來。由於失眠和哭泣而紅腫的眼眶裏一下湧滿了淚水,憔懷的灰白的臉反映出內心尖銳的隱痛,她向我迎過來:
“阿叔!我總是覺得今生今世見不到阿喬了!……永遠永遠見不到他了!……”
她接著向後退了兩步重又坐在床沿上,捂著臉嗚嗚痛哭。我覺得像一陣電擊打在身上。
我慢慢在床前坐下來,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悲傷和絕望。我能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呢?忽然我想到哄小孩:如果一個小孩從睡夢中醒來忽然發現媽媽不在,他就號啕大哭:“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在這種時候,你就哄他說:“你媽媽很快就要來了,……你媽媽給你買好吃好玩的東西去了……”他要媽媽,你就左不離媽媽右不離媽媽地哄他,因為媽媽又不來,他必然越哭越厲害。……你不能就他之範,你必須使他換一個興奮灶,換一個注意點,你根本就像沒有聽到他哭著要媽媽似的,而滿臉驚恐和神秘地向他報告說:“寶寶,在你睡覺時,咱們的小白兔叫大灰狼吃了,爸爸去找你的玩具槍,槍也叫大灰狼偷走了,你說咱應當怎麼辦?你敢不敢自己去打大灰狼?”
寶寶這時的眼睛一愣愣地,搖搖頭:“我不敢!”
“那麼爸爸和你去打怎麼樣?”
寶寶點點頭。
“那好,你快穿上衣服,咱們走,你聽,小白兔在哭著叫咱們哩:寶寶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這時,這個啼哭的小孩就不再要媽媽而一心一意去救小白兔了!
阿娟不是小孩,但有時也要哄,甚至偉大人物也要哄,老萊子娛親是哄老人,阿諛奉承可以哄帝王。“校人烹魚”可以哄子產。因而孟子歎日:君子可以欺其方。我得用一點策略:
“我說阿娟,你以為你痛苦嗎?我看你一點也不應該有痛苦,你看蘇軍醫痛苦不痛苦?他的痛苦比你大十倍!……
“阿叔?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阿娟驚詫地兩眼一愣一愣地盯著我,“你還有心跟我開玩笑。……”
“開玩笑?我倒覺得你這個聰明姑娘變得糊塗起來了,我問你,喬文亞是不是真愛你,你是不是真愛喬文亞?”
“這還用問嗎?”
“真誠相愛就是幸福,一時的分離是真正愛情的試金石,不是苦;我為什麼說蘇軍醫比你痛苦呢?他和他的夫人不相愛。你知道蘇軍醫不稱心的婚姻嗎?”
“知道一點,是阿喬告訴我的!”
“他們結了婚卻不相愛,所以比你們的分離更痛苦,今天你來得正好,咱們先解除蘇軍醫的痛苦怎麼樣?”
“咱們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能解除蘇軍醫的痛苦呢?”
“咱們共同出主意想辦法,我已經想了個辦法,不知行不行,我想問問你,請你參謀參謀。……”
“我?”阿娟愕然地凝視著我。她一直認為我是和她開玩笑,卻又覺得不像玩笑。
“我能當什麼參謀呢?不過,你還是先說說你的辦法吧!”阿娟的嘴角上竟然漾起了微微的笑意。
“你聽著,我現在就想給國內發去一封信,這封信是寫給我在上海軍醫院當副政委時的一個吳副院長,他是個二等殘疾軍人,是楊淑蘭第一個丈夫的戰友,在攻打上海時,楊淑蘭的丈夫犧牲了,他的腿也受了傷,現在還一瘸一拐地走路,養好傷就留在醫院當行政副院長,至今還孤身一人……”
“我懂了!”阿娟興奮起來,“你是想要這個副院長去向楊淑蘭求婚?”
“對,不過,要用一點計謀,得讓楊淑蘭首先同意和蘇軍醫離婚。現在是楊淑蘭堅決不同意,來一個不歡不散!”
“什麼叫不歡不散?”
“一般來說。夫妻鬧矛盾,不但不愛而且懷恨,因此打離婚,叫做不歡而散。楊淑蘭抱著懲罰蘇軍醫的態度:堅決不離,可又不相愛,你不讓我痛快,我也不讓你痛快!
互相折磨。所以蘇軍醫就是受著這種折磨,已經多年了,所以他的苦惱比你大十倍!”
“那麼你怎能要他們不歡而散呢?”
“幹嗎要他們不歡而散呢,我要他們皆大歡喜!中國有個故事,叫‘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咱們為什麼不給他們點點鴛鴦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