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6月歸國後,我一直全神貫注地關心著越南局勢的發展,直到1985年春,我從老山前線回到南京,才在資料室裏見到了法新社記者夏爾·斯托裏的題目為《越南戰爭求索》的長文。在越南時,他訪問過黎文英,我對這位記者的印象不壞,我將他的文章摘錄幾個片段,以補充我在越南北方無法知曉的諸多信息。
(一)是奠邊府還是凡爾登?
——斯托裏《越南戰爭求索》摘錄之一
溪山,這是以前不被人們注意的地方,它離老撾邊境隻有6英裏,離軍事分界線14英裏,原來是法國殖民軍的一個要塞式的據點。在這塊長1英裏寬半英裏的孤立高原上,美國建立了第一流的火力點,成為扼守9號公路通往老撾和警戒北緯17度分界線的要塞。這裏駐紮了美國海軍陸戰隊近6000人,這是一支龐大的力量,再加第一流的空軍支援,那是一個難以攻克的塞瓦斯托波爾。
1968年初,北越人民軍以兩個精銳師——據說是第304師和第325師包圍了溪山。304師就是當年攻擊奠邊府的主力師之一。當時的基地指揮官戴維上校告訴我:最初,他判斷攻擊溪山的越共約為80000人;而他的守軍隻有5000人(我不能判斷他所提供的數據是否準確),相差16倍,這不是一般的差距。他說,他的海軍陸戰隊是進攻型的,結果被迫防守,覺得像是困在“臭水坑裏的鴨子”那樣窩囊,而且除了死守到底之外,無路可退!他們隻能大量地貯藏糧食和水,又像法國人在奠邊府提出的口號,把溪山變成“東方凡爾登”!他堅決拒絕這個不吉利的口號,威斯特莫蘭將軍卻認定北越人把溪山當成第二個奠邊府,丟掉溪山就等於丟掉南越,他下命令說:“我決定堅守溪山。
溪山一旦落入敵手,分界線以南的部隊就會受到嚴重威脅。”其實,這是約翰遜總統要威斯特莫蘭將軍“用血簽署”溪山不會陷落的保證書。
從北越人春季攻勢一開始,溪山就成為白宮和五角大樓最關注的焦點,也成了越戰中最有爭議的戰場。對於北越人的春季攻勢戰略暫且不論,但這一步棋,的確引起了美國軍事戰略的一係列紛爭。因為這一年,正是美國大選之年,選民們對拖得過久的越戰早已不耐煩乃至厭惡了。約翰遜總統坐在橢圓形辦公室的安樂椅裏,從超大電視屏幕上注視著溪山戰地的飛機轟炸和炮火的閃光,心寒意冷,在他腦幕上出現的幾個用火焰寫成的字就是“奠邊府之戰絕不允許在溪山重演!”但是,他在屏幕上看到的是3500名海軍陸戰隊和南越政府軍的2100名別動隊,被圍在三層帶刺的鐵絲網內。
約翰遜總統知道戴維·朗茲上校是個叢林戰老手,二戰期間,在菲律賓的叢林裏打過仗。但他能不能勝任防守的任務呢?威斯特莫蘭將軍表示出充分的信心。他舉出1967年4月,溪山基地曾遭受過北越部隊第一次襲擊,那時還沒有安置聲音傳感器,是在一個濃霧彌天的淩晨受到攻擊的,那時隻有兩個連的守軍,卻守住了陣地,在長達11天的反複爭奪中,950名北越軍喪生。當然,他們大部分死於轟炸,這說明溪山能經受得住北越人的攻擊。現在兵力急劇加強,守住當無問題。同時,他也準備最壞的情況:萬一北越軍攻下某個山頭,他就用轟炸機把這個山頭炸平,而後再空運部隊重新占領。在這一點上北越軍似乎有所失算,在溪山,不可能取得奠邊府那樣的戰果,除了圍困之外,別無辦法。圍困是一種消耗戰,在美國消耗的是炮火和炸彈,北越人消耗的卻是生命。所以威斯特莫蘭把北越軍在溪山集結的情報,當成“好消息”,增派5個營對付這次包圍。
戴維·朗茲上校告訴我,在大霧中巡邏的海軍陸戰隊和北越軍巡邏隊相遇,在短促的激戰中,俘虜了他們的巡邏隊長,一名越軍少尉。他供出發動進攻的時間是淩晨三點,是否可靠不得而知。結果進攻的時間是在拂曉。
這一天的進攻,溪山出現了最大的險情,那就是剛剛運到卻又來不及放入地下庫房的彈藥堆集站被敵方炮火擊中。1400噸彈藥,連續爆炸,像撼天動地的隆隆滾雷,隨著火團的騰騰升起,彈片飛到數百米之外,在這次災難性的40分鍾的爆炸中,美軍傷亡了120多人。在初升的大陽照耀下,那是一幅駭人的慘景。
“隨著空降部隊,溪山也到了一些勇敢的戰地記者,”朗茲上校告訴我,“他們幾乎都把溪山與奠邊府聯係起來,問我能守多久。我說他們的類比毫無根據,溪山不是奠邊府,時間、地點、條件並無共同之處。北越人把溪山當成奠邊府,他們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回答了記者的有關不同之處的詢問:第一,奠邊府是一條山穀,四周群山環繞,那是一口平底鍋,四周高地一失守,必然束手就擒;溪山卻是高地,我們可以居高臨下地攻擊敵人;第二,當時越共可以挖地道接近奠邊府的四周高地;溪山,他們卻挖不成。我們的監視監聽係統隨時可以引導我們的轟炸機群和105毫米炮群,立即把挖掘地道者埋葬在未挖成的地道裏;第三,即使溪山高地被敵人一度攻入,我們的轟炸機群可以把溪山變成他們的墓地,而後,還是再回到我手,威斯特莫蘭將軍把北越軍圍困溪山當成‘好消息’,並不是自我安慰,確實,越共自己鑽進了絞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