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他,我曾遊覽過六座陵墓,即嘉隆陵(世祖阮福映)、明命陵(聖祖阮福咬)、紹治陵(憲祖阮福璿)、嗣德陵(翼宗阮福(塒))、同慶陵(景宗阮正蒙)還有阮寶島的啟定陵。其餘三陵因距市區較遠且無特色,故未一一瞻仰。

沒想到聽到此處,阮永瑞——這位末代皇帝,潸然淚下掩麵而泣,他是注定進不了皇陵的了!過了大約三分鍾,他才止住唏噓,仰起臉來:“天不佑我,我本來是可以成為一代雄主完成帝國大業的人!”阮永瑞因麵部過分蒼白憔悴而眼睛反而顯得明亮起來,裏邊浮動著悲憤與辛酸,“後來,我知道無力回天了。因為那是時代的趨勢而不是我阮永瑞無能……”

我靜靜地不動聲色的聽著,發現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而延伸到一個極其遙遠的所在,他的充滿激情的絮語已經不單是對我訴說了。

“我在12歲那一年,跟隨我的父皇啟定皇帝,參觀殖民博覽會,那時,我就懂得法國人便是印度支那的真正統治者了。1883年8月,在我還未降生的30年前,法國就派兵攻占須安港,強迫我國與法國訂立城下之盟,按新的順化條約規定:‘安南(越南)承認接受法國的保護權,在一切對外關係上,法國將代表安南。在外國的安南人,將受法國保護。……’然而越南民眾群起反抗,中法戰爭也由此爆發。法軍不斷增兵,攻占越北,而後又侵入中國的台灣、雲南的馬關。

“中法戰爭結束,法國確立了在越南的殖民統治,並且在越南的南圻、中圻、北圻,采取了不同的統治形式。南圻是法國直轄領地,設法國總督;中圻則稱保護領地,也就是保留阮氏王朝,這個王朝又在法國保護之下,派駐法籍總督。這個總督便是阮氏王朝的太上皇;北圻為半保護領地,由阮氏王朝派出經略使治理,後來又並人保護領地,由法籍總督統一管轄。與此同時,法國占領了柬埔寨,1887年,法國將越南和柬埔寨並為‘印度支那聯邦’,沉入了東方帝國的迷夢。

“接著就是民變蜂起,內憂外患使我父皇寢食難安一病不起,中道駕崩。那年我13歲,接過父親皇位之後,一心開創帝國大業,我向百官鄭重宣布:我的宏偉目標是在越南重演60年前日本明治天皇維新事業的成功:既向世界開放,又保持民族之魂,那時百官歡呼膜拜,幾乎都相信我能擔當起振興越南的重任!所以我的年號定為‘保大’,意思就是開創新紀元的偉人!

“無須諱言,我曾想從法國殖民者手中擺脫出來,但我又不能不感謝法國。在它的支持下,阮氏王朝才得以生存。越南曆史上,不管李朝、陳朝和前後黎朝,沒有哪個朝代能像阮朝那樣全麵持久地統治過越南,那就是法國遠征軍的援助,是它幫助阮朝鎮壓了農民起義、抵製了其他方麵的攻擊。我也衡量過服從或是反抗法國殖民統治的利害,覺得還是屈從為上。

“原因是反抗必將遭到殘酷鎮壓,就像我的祖上鹹宜(阮雍曆)、成泰(阮寶簷)維新(阮永珊),他們也想獨立自主恢複一個國家皇帝的尊嚴,結果,有的被毒害,有的被廢黜,有的被流放到孤島上了結殘生!

“我也仔細考慮過,尊嚴固然可貴,當獲得尊嚴後必然失去保護,結果被農民起義或是外來勢力推翻,不但保不住尊嚴,連從屬地位也保不住,我開始懂得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慢慢悟出了悠悠萬事多是苦樂相濟,幸福與煩惱共存,權力的峰巔也是最危險的境地,曆來多少帝王總統被刺被害,那是一個日夜難安的老虎之背,稍有不慎就會跌落下來被虎吃掉。

“我也悟出了威嚴的帝王生活有時不如平民自由自在,室內的珠寶玉器不如平民窗前的一株芬芳的鮮花,珍饈美饌不如粗茶淡飯養人。……

“在我登基之時,曾為我的顯赫地位陶然自負,並沒有意識到帝王之位猶如身處危崖絕頂,四周都是危機四伏的峭崖深淵,容不得半點疏忽,一旦失足就會跌落下去碎骨粉身。

“我明白,法國已經把越南視為它的版圖上的一顆明珠,視為東方帝國的前哨。因為越南地處東南亞要衝,海岸漫長資源豐富,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價值。……我說得並不過分吧?”

“當然,”我點點頭,“越南占有非常重要的地理優勢!我參觀過順化古城,它似乎是中國與法國的合璧,皇城建築式樣,很像中國北京的故宮,而皇城外層卻多是模仿法國的建築。……”

“這是曆史必然的一種文化交流,先期自然受中國的影響,後期法國的優秀文化也滲透進來。斯托裏先生,你對順化觀感如何?我已經離開幾十年了,有許多景象至今還曆曆在目,當然那隻是舊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