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5個人呆在那兒吸著潮濕的空氣,好幾分鍾沒有動彈。中尉弗利茨終於發出一種不響亮的笑聲,說道:“那些姑娘們到這兒來散步,一定是遇不到好天氣的。”

接著他們就分手了,每個人都去辦公,而上尉忙來忙去預備晚上的筵席。

到了他們在傍晚重新集攏來的時候,他們如同大檢閱日子一樣,都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容光煥發,頭上都擦了油又灑了香水,見了麵彼此互相望著笑。營長的頭發像是沒有早上那麼花白,上尉也刮過了臉,隻在鼻子底下留著一小撮火焰樣的髭須。

到了6點10分光景,子爵報告遠遠地有一陣隆隆的聲音。全體都趕過來了,不久那輛大馬車出現了,四匹馬始終在路上飛馳,連脊梁上都是爛泥,渾身汗氣蒸騰而且喘著氣。

5個婦人在台階兒前麵下車了,那是五個經過上尉的一個夥伴仔細挑選的美貌姑娘,“義務”先頭是帶了上尉一張名片去找他的。

大家立刻走進了飯廳,飯廳燈火通明。

上尉是笑容滿麵的,他獨占著那些女人,把她們當作一種熟識的事物看待,品評她們,吻她們,嗅她們,估量她們的賣笑姑娘的身價,後來那3個少年人正想各自留下一個,上尉用權威態度反對起來,主張按照官階來做很公正的分配,才可以絕不損害階級製度。

於是為了避免任何爭執、任何辯論和任何由於偏私而引起的懷疑,他把她們五個人按照身材高矮排成一個行列,接著就用下命令的音調向那個最高的姑娘說道:“你名叫什麼?”她提高著聲音回答:“葩枚拉。”

於是上尉喊道:“第一名葩枚拉,斷定給營長。”

接著他擁抱了第二名白隆婷,顯示自己的主人翁身份,然後把肥胖的阿孟妲分給中尉倭妥,西紅柿艾佛分給中尉弗利茨,剩下來的就是那個最矮小的勒斯兒了。她是一個很年輕的栗色頭發的猶太女子,眼珠黑得像是一滴墨水,彎彎兒的鼻梁肯定了那條號稱把鷹鉤鼻子配給猶太民族的規律,上尉把她分給了軍官中間的那個最年輕的、身體不算結實的威廉·艾力克侯爵。

她們並且全都是漂亮而且肥胖的,臉蛋沒有什麼顯然不同,由於官辦妓院的共同生活以及每天的賣笑生涯,她們的姿態和皮膚差不多都變成了相同的。

勒斯兒忽然透不過氣了,咳得連眼淚都擠出來了,鼻孔裏噴出了一點兒煙,原來侯爵借口和她接吻,對她嘴裏吹進了一股煙。她並沒有生氣,也不說一個字,不過隻用一種從烏黑的眼珠裏露出來的怒氣,盯著她這個主人。

大家坐到飯桌邊了。

營長本人仿佛也很高興,在展開飯巾的時候,他高聲說:“您先頭的意思真是妙極了的,上尉。”

倭妥和弗利茨兩個中尉都是彬彬有禮的,仿佛陪著上流社會的女賓,他們這樣就使得同坐的女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開爾韋泰子爵完全得意忘形了,喜笑顏開,說了許多粗野的話,仿佛他那圈紅頭發使他像是著了火似的。他那些從門牙的缺口噴出來的小酒店派頭的頌揚,夾在一陣唾沫星兒中間濺到了姑娘們的臉上。

那些男人們受到這種陳列在鼻子和手掌下麵的女人肉體的陶醉,不久也都猖狂起來,他們嚷著,敲碎好些杯盤碗碟,同時他們的背後,有好些神情木然的小兵正伺候他們。隻有那位營長多少還能夠保存一點體統。

菲菲小姐早已抱了勒斯兒坐在膝頭上,不動聲色地興奮起來。他是存心虐待她的,頻繁地用兩隻胳膊摟著她,長久地把自己的嘴唇壓住那猶太女子的鮮潤的小嘴巴吻著,逼得她不能呼吸。突然,他很深地咬著她的嘴巴一下,一線鮮血從青年女子的下頜邊流下來再落到她的胸襟上。

還有一次,她給自己洗濯那條傷口,麵對麵地瞧著他,並且低聲慢氣地說道:“這是要付出代價的。”他笑了,是一種無情的笑。

“我將來一定付出代價。”他說。

已經到了飯後吃甜食水果的時候了,有人斟上了香檳酒。

營長站起了,舉起杯子說道:

“我為我們席上的高貴女賓的健康而幹杯!”

於是一大串舉杯致賀的頌詞開始了。他們當中的一個說完坐下去,另一個又站起來致詞,每一個人都搜索枯腸,極力使自己變得滑稽。

姑娘們都醉得快要跌倒了,眼睛模糊,嘴唇發膩,每次都拚命鼓掌。

倭妥中尉這時候酒氣熏人地站起來,他嚷著:“我為我們在法國的勝利而幹杯!”

她們是全都醉了的,沒有發言,隻有勒斯兒渾身氣得發顫了,偏過頭來說道:“你知道,我是認得法國軍隊的,在他們麵前,你不會說這樣的話。”

矮小的侯爵一直抱著她坐在膝頭上,但是現在葡萄酒的力量使得他很快活起來,他說:“哈!哈!哈!我從沒有見過法國軍隊。隻須我們一出現,他們就都跑掉了!”

那姑娘很生氣了,對著他的臉兒嚷道:“你撒謊,髒東西!”

他睜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對她望了一秒鍾,隨後他開始笑了:“哈!對呀,我們來談他們吧,美人兒!倘若他們是勇敢的,我們會來到這兒嗎?”

說到這兒他興奮起來了:“我們是他們的主人,法國是屬於我們的!”

勒斯兒一下離開了他的膝頭,滑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站起了,舉起了他的酒杯一直送到桌子中央,口裏重複又說:“法國是屬於我們的,法國的人民、山林、田地、房屋,都是屬於我們的!”

其餘的那些大醉了的人,忽然都動了軍人的興奮情緒,一種野蠻的興奮情緒,一齊舉起杯子狂吼:“普魯士萬歲!”並且都一口氣幹了杯。

姑娘們沒有抗議,害怕得啞口無言。勒斯兒沒有氣力答複,不再開口了。

這樣一來,矮小的侯爵把手裏的杯子重新斟滿了香檳擱在猶太女子的頭上,一麵嚷著:“所有的法國的女人,也是屬於我們的!”

她很迅速地站起來,那隻杯子突然一倒,酒都倒在她的黑油油的頭發上,杯子落下去了,在地上摔碎了。她抖著嘴唇橫著眼睛去望那個始終嬉笑的軍官,接著用一種被怒氣咽著的聲音含含糊糊地說:“這種話,這種話,這種話不對,這算什麼,你們得不到法國的女人。”

侯爵為了笑得更自在一些,坐下了,並且用德國字音模仿巴黎人的語調:“她是很好的,很好的,你究竟到這兒來幹什麼的?”

她呆住了,開始,慌張中間沒有聽得明白,所以沒有開口;隨後,一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她惡狠狠地對他反駁道:“我!我!我不是個女人,我是個妓女;普魯士人要的隻能是這個。”

她還沒有說完,他啪地就摑了她一個耳光。

正當他重新舉起手預備再打的時候,她在狂怒中從桌上抓起一把銀質小刀,迅速把小刀直挺挺地戳到了他的脖子裏。

他說著的那句話被小刀截斷在喉管裏了,他瞪起一雙怕人的眼睛張開嘴巴沒動彈。

全體都狂吼著,並且慌亂地站起來。

勒斯兒在旁人沒有來得及抓著她以前,就推開了窗子,並且跳到黑暗裏,在那陣始終不停的雨底下逃走了。

菲菲小姐在兩分鍾之間死了。

這時候,弗利茨和倭妥都拔出刀來要屠殺那些在他們膝頭上的婦人,少校好不容易才製止了那場屠殺,教人把那四個嚇壞了的女人關在一間屋子裏,再派兩個小兵保護著。隨後,他組織了追緝隊去追緝在逃的姑娘,相信一定可以拿獲。

五十名小兵撲到古堡裏的園子裏去了。

急流般的雨一直沒有停。

忽然響了一槍,隨後很遠地又響了一槍,並且在4小時中間,不時有人聽見許多或遠或近的槍聲和好些集合歸隊的叫聲。

到早上,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其中死了兩個、傷了三個,那都是他們自家人在黑夜追緝的慌亂和驅逐的狂熱中間幹出來的。

他們沒有找得著勒斯兒。

這樣一來,河穀裏的居民們受到恐嚇了,房屋受到擾亂了,整個地方都被他們踏勘過、搜索過、翻轉過。那個猶太女子仿佛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痕跡。

師長得到了消息,吩咐要封鎖這個事件,免得壞的榜樣傳到整個部隊裏,一麵懲罰營長的紀律不嚴,營長也處罰了他的下屬。

於是法勒斯倍伯爵在盛怒之下決定在當地尋報複了。於是,他教人找了堂長來,吩咐他在艾力克侯爵下葬的時候打鍾表示哀悼。

出乎意料的是,堂長表示了服從。

菲菲小姐的出殯日期到了,小兵們抬著“她”的屍體從雨韋古堡向著公墓走去,向前引路的、在柩邊防護的和跟在後麵的全是荷槍實彈的小兵。

這時候,禮拜堂的鍾第一次帶著一種輕快的意味發出它的哀悼聲音。

它在傍晚又響起來,第二天也一樣,而且每天都一樣。有時候,甚至在夜間,它也獨自欣然地搖搖晃晃地響那麼兩三聲,誰也不知道那為著什麼。

地方上的全體農民因此說它著了邪魔,於是除了堂長和管理祭器的職員兩個人以外,誰也不再到鍾樓近邊去了。

實際上,鍾樓上麵住著一個可憐的女子,她在憂鬱和孤寂中間過活,而在暗地裏供給她飲食的卻是那兩個人。

她在鍾樓上一直呆到德意誌的部隊開走為止。

某一天傍晚,堂長借了麵包店裏的敞篷馬車,親自把這個由他看守的女子一直送到盧昂的城門口。到了的時候,堂長擁抱了她一下。

她下了車,提起快步回到了妓院,那兒的女掌櫃卻以為她早已死了。

不久,一個不拘成見的愛國人士敬佩她當日的英勇行動,把她從妓院裏帶出來,接著愛上了她,以後就和她結了婚,使她成了和其他的婦人同樣有價值的主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