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的聲音甜美而又舒緩,讓人感到她是一位愛好交談的人。
英俊的年輕人聽到她的聲音,突然一怔,立刻顯得局促不安起來,然後用左手握住了她的手。
“費爾吉德小姐,”他笑著說,“請您原諒我不能用另一隻手來握手,因為它現在正派上用場呢。”
年輕人微微地提起右手,隻見一副閃亮的“手銬”正把他的右手腕和同伴的左手腕扣在一起。年輕姑娘眼中的興奮神情漸漸地變成一種惶惑的恐懼,臉頰上的紅色也消退了。她不解地張開雙唇,力圖緩解難過的心情。不知是因為這位小姐的樣子,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埃斯頓微微地笑了。他似乎想要開口解釋,但他的同伴搶先說話了。這位臉色陰沉的人一直用他那銳利機敏的眼睛偷偷地察看著姑娘的表情。
“請允許我說句話,小姐。我看得出您和這位警長一定很熟悉,如果您讓他在判罪的時候替我說幾句好話,那我的處境一定會好多了。我因為偽造罪被判處七年徒刑,他正送我去內林維茨監獄。”
“噢,”姑娘舒了口氣,臉色又恢複了自然,她開口說道,“那麼,這就是你現在做的差事,當個警長?”
“親愛的費爾吉德小姐,”埃斯頓平靜地說道,“我想你也很清楚,在華盛頓要有錢才能和別人一樣地生活,而錢總是流水般地流出口袋。因此我不得不找個差事來做。我發現西部有個賺錢的好去處,所以……當然警長的地位自然比不上大使,但是……”
“大使,”年輕的小姐興奮地說道,“你可別再提大使了,大使可不需要做這種事情,這點你應該知道的。你現在既然成了一名勇敢的西部英雄,騎馬,打槍,經曆各種危險,那麼生活也一定和在華盛頓時不大一樣。你已經很特別了。”
那副亮閃閃的手銬再次吸引住姑娘的眼光,她睜大了眼睛。
“請別在意,小姐,”年輕先生的同伴又說道,“警長把自己和犯人銬在一起,這樣可以防止犯人逃跑。埃斯頓先生更是非常清楚這一點。”
“我們要過多久才能在華盛頓見麵?”姑娘問。
“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埃斯頓回答,“我想恐怕我是不會有輕鬆自在的日子過了。”
“我喜愛西部。”姑娘不在意地說著,眼光溫柔地閃動著。看著車窗外,她坦率自然、毫不掩飾地告訴他說,“整個夏天,媽媽和我都是在西部度過的,因為父親生病。她一星期前回去了。我在西部過得很愉快,我想這兒的空氣適合於我。金錢可代表不了一切,但人們常在這點上出差錯,執迷不悟地……”
“這太不公平了,我說警長先生,”臉色陰沉的那位粗聲地說道,“我需要喝點酒,而且我也一天沒抽煙了。你們談夠了嗎?現在帶我去抽煙室好嗎?我真想過過癮。”
於是,這兩位被手銬銬在一起的旅客站起身來,埃斯頓臉上依舊掛著遲鈍的微笑。
“我可不能拖延一位不走運朋友的一個抽煙的請求。”他輕聲說,“再見,費爾吉德小姐,工作需要,您能理解。”他伸手來握別。
“你現在去不了東部真是太遺憾了。”她一麵說著,一麵重新整理好衣裳,恢複起儀態,“但我想你一定會繼續旅行到內森維茨的。”
“是的,”埃斯頓回答,“我要去內森維茨。”
兩位乘客小心翼翼地穿過車廂過道,進入吸煙室。
另外兩個坐在一旁的旅客幾乎聽到他們的全部談話,其中一個說道:“那個警長真是條好漢,很多西部人都這樣棒。”
“如此年輕的小夥子就擔任一個這麼大的職務,是嗎?”另一個問道。
“年輕!”第一個人大叫道,“為什麼……噢!你真地看準了嗎?我的意思是說,你見過哪個警官把犯人銬在自己的右手上嗎?”
春天
這是三月裏的一天。
作為故事的起始,這句話顯得缺乏想象,過於平淡乏味,可以說是很糟糕,不過用在這裏還是可以的。因為下麵這一段本來應該用在故事的開頭,但是為了給讀者一個思想準備,所以把不著邊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這一段話先做一下小小的鋪墊。
在餐桌旁,莎拉對著菜單傷心地哭著。
看到這裏,你的頭腦中會有這樣的疑問:莎拉為什麼哭呢?也許菜單上沒有牡蠣?也許她答應過不吃冰淇淋了,而現在想吃?然而你猜的都不對,還是聽我繼續把故事講下去吧。
有位先生把世界想象成一個大牡蠣,他要用刀把它剖開,此話一經發表,那位先生便名聲鵲起。仔細想來,用刀剖開一個牡蠣並不難,可是用打字機打開世界的人,你看見過嗎?
這個用打字機把世界打開一點兒的人就是莎拉。她的工作就是打字。她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所以她不能勝任大辦事處裏的工作,一個人幹會更好一些。
莎拉和舒倫伯格家庭餐館達成了一項協議,她把這看成是同這個世界最成功的一場戰鬥。她在一幢舊紅磚房子的一間屋子裏住,隔壁就是那家餐館。有一天晚上,她帶走了舒倫伯格餐館的菜單。
菜單上的手寫字簡直讓人無法辨認,既不像英文,也不像德文,一不小心把菜單看倒了,就會先看見甜食,而湯和星期幾隻有到最後才被看見。
第二天,莎拉把用打字機打得整整齊齊的菜單拿給舒倫伯格看,菜名誘人地排列在恰當的位置上,“衣帽物件,各自小心”排列在最後一行。
看了莎拉的工作成果,舒倫伯格高興極了,在莎拉離開以前,他願意達成一項協議:莎拉為餐館裏的21張餐桌打菜單,晚餐的菜單要每天打印一次,以便調整。如果早餐和午餐換了花樣,也要打一份新菜單,或者菜單髒了,也要打一份幹淨的菜單換上。
莎拉的報酬就是舒倫伯格每天派人送來的三頓飯。每天下午,一張用鉛筆寫好的菜單就會如約而至,這就是命運女神為第二天舒倫伯格家顧客準備好的飯菜。
協議雙方對此都非常滿意。於是,那些在舒倫伯格餐館進餐的顧客現在知道他們吃的菜叫什麼名字了,即使這些菜的性質有時候使他們感到困惑。在寒冷而沉悶的冬天,莎拉終於可以用勞動換來一日三餐了,這對於她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三月已是春天了,但是卻遲遲沒有春天的氣息。春天總是在該來的時候才來。街上一月份的積雪還凍得硬梆梆的。一些手拿樂器的人在街上演奏《在往昔美好的夏天》這支曲子,但是,臉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卻還停留在十二月份。各家各戶的暖氣都關了。每逢發生這些情況,人們就會知道,冬天還依然控製著這座城市。
下午是最難熬的,莎拉在她的臥室裏凍得直打哆嗦。除了打舒倫伯格的菜單外,她沒有事情可做。坐在搖椅上的莎拉望著寂靜的窗外,那個月是春天的月份了,它不停地對她呼喚:“春天來了,莎拉,肯定地說,春天來了。你身材勻稱、美好,莎拉,你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為什麼在望著窗外時帶著一絲傷感?”
莎拉的房間不在臨街的一麵,從窗子裏望出去可以看到鄰街的一家製盒廠的沒有窗子的磚牆。但長滿青草的牧場、樹林、灌木叢和玫瑰花卻溜進了她的記憶。
去年夏天,莎拉去了一次鄉下,她愛上了一個農民。
莎拉住的那個農場叫森尼魯克農場,在那短短的兩個星期,她愛上了農民富蘭克林的兒子沃爾特。農民們談戀愛到結婚往往時間較短。不過年輕的沃爾特與他們不同,他是個新型的農藝師,他的牛棚裏裝著電話,他還能對加拿大來年的小麥產量作準確的計算,以及會對他種植的農作物產生什麼影響。
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年輕的沃爾特用他的才學和智慧贏得了莎拉火熱的心。他們坐在一起,沃爾特用蒲公英編了一個花冠戴在莎拉頭上。他讚美蒲公英的黃花配她那棕色頭發所產生的美感,於是莎拉便一直戴著那頂花冠,手裏揮動著草帽回到寓所。
沃爾特計劃在來年春天同莎拉結婚,而且一開春就結婚。後來莎拉就回到城裏來用打字維持每天的生活。
一陣敲門聲把莎拉從回想那一個幸福的日子的夢中驚醒,一個侍者拿來一張家庭餐館第二天的菜單,是用鉛筆寫的,字跡很潦草,看筆跡莎拉就知道是老舒倫伯格寫的。
莎拉拿著菜單在打字機旁坐定,把一張卡片卷在滾軸上。她是個靈巧的工作者,通常一個半小時就可以把21張卡片全部打好。
今天菜單上更動的項目比往常要多。各種湯都比較清淡,肉食花樣改變也比較多,整個菜單充滿了春天的氣息,那些油炸食品都被清淡的食品取代了。
莎拉的手像夏天小溪上飛舞的小蟲一樣在打字機上靈巧地跳動著。她從上到下仔細地看著,按照各種菜名的長短把它們打在恰當的位置上。剛剛打到水果名稱,不知怎麼,莎拉對著那張菜單哭了起來。淚水從她失望的心靈深處湧上來,積聚在她的眼睛裏。她的頭抵在打字機的小桌上,很久沒有抬起來。
她朝思暮想的沃爾特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寫信給她了,而菜單的下一個菜名正好是蒲公英和一種什麼雞蛋——別管它是什麼雞蛋!——蒲公英,沃爾特正是用蒲公英做成美麗的金黃色花冠,為他愛情的王後和未來的妻子加冕的啊!那是春天的使者。
然而春天是多麼奇妙啊!在這個用石頭和鋼鐵築成的寒冷的大城市裏,愛人的信息一定會飛來。除了穿著毛茸茸的綠衣服的田野的信使蒲公英——法國人形象地叫它獅子的牙——還有誰來傳遞春天的信息呢,蒲公英開花的時候,它就盤在姑娘的深棕色頭發上成全好事;而鮮嫩未開花的時候,它就跑到開水壺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