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卡特第一次伸出手臂,輕輕地摟住梅希的腰,她一頭金發舒舒服服地滑上他的肩頭。

“唉,”梅希感激地歎了口氣說,“你以前怎麼沒想到這樣啊?”

“梅希,”卡特鄭重其事地說,“我是多麼愛你呀,這你肯定知道。我向你求婚,是真心誠意的。你現在已經對我有了足夠的了解,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我要娶你,我一定要娶你為妻。我不在乎我倆身份上的差別。”

“什麼差別呀?”梅希好奇地問。

“其實也沒什麼,”卡特連忙改口,“這隻不過是那些可笑之人的愚蠢想法。我是說我有能力讓你過上非常舒適的生活。我有無可置疑的社會地位,我還擁有大量的財產。”

“和他們說的沒什麼差別,”梅希說,“全都是騙人的鬼話。我看,你實際上也隻不過是個在熟食店或賽馬場幹活的夥計。別以為我年輕幼稚,好欺負。”

“你需要什麼證據,我全都可以提供給你。”卡特耐心解釋說,“我要娶你,梅希。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那天就愛上你了。”

“你們怎麼都用同一個腔調說話呀。”梅希忍不住笑了,“要是能碰上個人,看見我三次以後還仍然纏住我不放的話,我恐怕真的會迷上他呢。”

“請別這樣說,親愛的。”卡特央求道,“你要相信我。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眼睛,你在我心目中就成了這世界上唯一的女人了。”

“哦,你真是個騙子精!”梅希笑著說,“這話你已經跟多少個女孩子說過了?”

卡特毫不放鬆。深藏在這個女售貨員可愛的胸脯裏的那顆脆弱而騷動不安的小小的心終於被他觸及到了。她的心扉終於被他的話語打開了,因為輕信恰恰是她最後的一道防線。她抬起頭,深情地注視著他,冷冰冰的臉頰上泛出溫暖的紅暈。她像隻蝴蝶,戰戰兢兢地收攏起雙翅,似乎決心要棲息在愛情的花朵上了。從她的臉上已經隱隱約約看到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及其在手套櫃台之外實現的可能性。這個微妙的變化被卡特感覺到了,他決定趕緊抓住機會。

“嫁給我吧,梅希。”他湊近她的耳朵悄聲說,“我們離開這個醜陋的城市,到美麗的地方去。讓我們忘掉工作和事業,把生活變成一個永久的假期。我知道應該帶你去哪些地方,那些地方我經常去。想象一下吧,一個四季如夏的海灘,海浪晝夜不停地在可愛的沙灘上蕩漾,大人們像孩子一樣快樂、無拘無束。我們乘船去那些海濱,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在那遙遠的城市裏,有許多雄偉漂亮的宮殿和鍾樓,裏麵到處都是精美的圖畫和雕像。那個城市的街道全在水上,你要逛街就得坐……”

“我知道,”梅希驀地直起身,接著卡特的話說,“你要逛街就得坐鳳尾船。”

“是的。”卡特臉上露出微笑。

“這個我已聽說過不止一次了。”梅希說。

“接下來,”卡特接著又說,“我們將繼續旅行。想去世界上什麼地方觀光就去什麼地方觀光。遊覽完歐洲的城市以後,我們就去印度,看看那裏的古都,騎在大象上參觀印度教和婆羅門教的那些金碧輝煌的廟宇。還有日本的花園,波斯的駝隊和馬車大賽,以及所有外國的奇觀。梅希,你會喜歡這些的是嗎?”

“我想我該回家了,”梅希驀地站起身,冷冷地說,“時候不早啦。”

卡特對她這種喜怒無常、輕口薄舌的個性已經有所了解,知道反對是沒有用的,隻好順著她,不過,他還是感到了一種成功的滿足,因為畢竟有那麼一會兒,他抓住了這個任性的蝴蝶的心,她曾一度收攏起雙翅,把他的手緊緊握在她那冰涼的手裏,雖不牢固,但希望增加了。

第二天上班時,梅希的同事露露把她攔在櫃台的一個角落裏,低聲問道:

“跟你的那個闊佬朋友談得怎樣啦?”

“哦,你問他呀?”梅希拍了拍鬢角兩邊的頭發說,“我不跟他談了。喂,露露,你知道這家夥要我幹什麼嗎?”

“要你登台演戲?”露露屏住氣,小聲地猜測道。

“不是,他才舍不得花那麼多錢呢!他提出要我跟他結婚,而蜜月旅行卻隻是到科尼島海灘上玩一趟!小氣鬼!”

愛的犧牲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那是我們的前提。這篇故事將從它那裏得出一個結論,同時證明那個前提的不正確。從邏輯學的觀點來說,這固然是一件新鮮事,可是從文學的觀點來說,卻是一件比中國的萬裏長城還要古老的藝術。

喬·拉雷畢來自中西部槲樹參天的平原,渾身散發著繪畫藝術的天才。他還隻六歲的時候就畫了一幅鎮上抽水機的風景,抽水機旁邊畫了一個匆匆走過去的、有聲望的居民。這件作品給配上架子,掛在藥房的櫥窗裏,挨著一隻留有幾排參差不齊的玉米的穗軸。二十歲的時候,他背井離鄉到了紐約,束著一條飄垂的領帶,帶著一個更為飄垂的荷包。

德麗雅·加魯塞斯生長在南方一個鬆林小村裏,她把六音階之類的玩意兒搞得那樣出色,以致她的親戚們給她湊了一筆數目很小的款子,讓她到北方去“深造”。他們沒有看到她成——,那就是我們要講的故事。

喬和德麗雅在一個畫室裏見了麵,那兒有許多研究美術和音樂的人經常聚會,討論明暗對照法、瓦格納、音樂、倫勃朗的作品、繪畫、瓦爾特杜弗、糊牆紙、蕭邦、奧朗。

喬和德麗雅互相——或者彼此,隨你高興怎麼說——一見傾心,短期內就結了婚——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拉雷畢夫婦租了一層公寓,開始組織家庭。那是一個寂靜的地方——單調得像是鋼琴鍵盤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們很幸福;因為他們有了各自的藝術,又有了對方。我對有錢的年輕人的勸告是——為了爭取和你的藝術以及你的德麗雅住在公寓裏的權利,趕快把你所有的東西都賣掉,施舍給窮苦的看門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樂,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讚成我的論斷。家庭隻要幸福,房間小又何妨——讓梳妝台坍下來作為彈子桌;讓火爐架改作練習劃船的機器;讓寫字桌充當臨時的臥榻,洗臉架充當豎式鋼琴;如果可能的話,讓四堵牆壁擠攏來,你和你的德麗雅仍舊在裏麵,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隨它怎麼寬敞——你從金門進去,把帽子掛在哈得拉斯,把披肩掛在合恩角,然後穿過拉布拉多出去,到頭還是枉然。

喬在偉大的馬傑斯脫那兒學畫——各位都知道他的聲望。他取費高昂;課程輕鬆——他的高昂輕鬆給他帶來了聲望。德麗雅在羅森斯托克那兒學習,各位也知道他是一個出名的專跟鋼琴鍵盤找麻煩的家夥。

隻要他們的錢沒用完,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誰都是這樣——算了吧,我不願意說憤世嫉俗的話。他們的目標非常清楚明確。喬很快就能有畫問世,那些鬢須稀朗而錢袋厚實的老先生,就要爭先恐後地擠到他的畫室裏來搶購他的作品。德麗雅要把音樂搞好,然後對它滿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樂廳裏的位置和包廂不滿座的話,她可以推托喉痛,拒絕登台,在專用的餐室裏吃龍蝦。

但是依我說,最美滿的還是那小公寓裏的家庭生活:學習了一天之後的情話絮語;舒適的晚飯和新鮮、清淡的早餐;關於誌向的交談——他們不但關心自己的,也關心對方的誌向,否則就沒有意義了——互助和靈感;還有——恕我直率——晚上十一點鍾吃的菜裹肉片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沒多久,藝術動搖了。即使沒有人去搖動它,有時它自己也會動搖的。俗語說得好,坐吃山空,應該付給馬傑斯脫和羅森斯托克兩位先生的學費也沒著落了。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於是,德麗雅說,她得教授音樂,以免斷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