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她聽到深奧的字詞,她就反複背,要把它記在腦子裏,等以後有機會的話,就會把這些字詞拿出來唬人。

她的這些做法讓別的狗大為震驚,從小狗兒一直到凶狠的狗都給唬住了,讓他們都不好受,這就讓她非常得意,因為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

要是有外人,他肯定會要懷疑的,他在一陣吃驚之後,就要問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她每次都答複人家。這是他沒有想到的,原來他以為可以把她難住。

所以她給他解釋之後,他反而顯得很難過,雖然他原來還以為難過的會是她。

其他的狗都等著這個結局,而且很高興,很替她得意,因為他們都有過經驗,早知道結局會是怎樣。

她把一串深奧字眼的意思告訴人家的時候,大家都羨慕得要命,隨便哪隻狗也不會懷疑的。這也是很自然的。

因為第一呢,她回答得非常快,就好像是字典說話似的,還有呢,他們上哪兒去弄得清楚這究竟對不對呀?

因為有教養的狗就隻有她一個,後來我長大一些的時候,有一次她把“缺乏智力”這幾個字記熟了,並且在整整一個星期裏的各種集會上拚命地賣弄,使人很煩悶、垂頭喪氣。

就是那一次,我發現在那一個星期之內,她在八個不同的集會上炫耀那幾個字眼,每次她都脫口而出地說了一個新的解釋,這就使我看出了她與其說是有學問,還不如說是沉穩,不過我當然並沒有說什麼。

她有一個名詞經常掛在嘴邊,像個救生圈似的,用來應付緊急情況,有時候有了被衝下船去的危險,她就把它套在身上……那就是“同義詞”這個名詞。

當她碰巧搬出幾個星期以前賣弄過的一串深奧的字眼來,可是她把原來準備的解釋忘記的時候,要是有個生客在場,那當然就要被她弄得頭昏眼花,過一兩分鍾之後才清醒過來。

這時候她可是調轉了方向,又順著風往另外一段路程上飄出去了,想著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所以客人突然招呼她,請她解釋的時候,我就看得出她的帆篷鬆了一會兒勁(我是唯一明白她那套把戲的底細的狗)……

可是那也隻耽誤了一小會兒……然後馬上就鼓起了風,鼓得滿滿的,她就像夏天那樣安穩地說道,“那是‘額外工作’的同義詞”,或是說出與此類似的嚇人的一長串字,說罷就大模大樣地走開,晃悠悠地往另一段路程趕去了。

她覺得很渾身舒暢,你知道吧,她把那位客人仍在那兒,顯得呆頭呆腦、狼狽不堪,那些內行就抓住尾巴在地板上敲,他們臉上也改變了神氣,顯出一副歡喜的樣子。

關於成語也是一樣。要是有什麼特別好聽的成語,她就帶回一整句來,賣弄六個晚上、兩個白天,每次都用一種新的說法解釋它……她也不得不這麼辦,因為她所注意的隻是那句成語。

至於什麼意思,她可不大在乎,而且她也知道那些狗反正沒有什麼腦筋,抓不著她的錯。

咳,她才真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哩!她這一套非常拿手,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她對於那些糊塗蟲的無知無識,是有十分把握的。

她甚至還把她聽到這家人和吃飯的客人說得哈哈大笑的小故事也記住一些;可是照例她老是把一個笑話裏麵的精彩地方湊到另外一個裏麵去,而且湊得並不合適。

她說到這種地方的時候,就倒在地板上打滾,大笑大叫,就像發了瘋似的,可是我看得出她也不明白自己說的沒有聽到的那麼有趣。

不過這無關緊要;別的狗也都打起滾來,並且汪汪大叫,個個心裏都暗自為了沒有聽懂而害臊,根本就不會猜想到過錯不在他們,而是誰也看不出這裏麵的毛病。

從這些事情可以看出,她是個極愛麵子和狡猾的角色;可是她還是有長處的,我覺得那是足以與她的缺點相抵消的。

她心底善良,態度溫和,人家有什麼對不住她的事,她從來就不記恨,老是不把它放在心上,一下子就忘了。

她還教她的孩子們學她那種好品格,我們還從她那兒學會了在危急的時候表現得勇敢和敏捷,決不逃跑,無論是朋友或是生人遭到了危險,我們都要大膽地承當下來,盡力幫助人家,根本不考慮自己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教我們還不是光憑嘴說,而是自己做出榜樣來,這是最好的辦法,最有把握,最經得起考驗。

啊,她幹的那些勇敢的事和漂亮的事可真了不起!她真能算是一個勇士;而且她還非常謙虛……

總的來說,你不能不佩服她,你也不能不學她的榜樣;哪怕是一隻“查理士王種”的長耳狗和她在一起,也不能老是完全看不起她。

其實,您不知道,她除了有教養而外,還是有些別的長處哩。

後來我長大了的時候,我就被人買了,讓別人帶走,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看見她了。

她很傷心,我也一樣,我們倆都哭了;可是她極力安慰我,說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必須好好地盡我們的責任。

決不要發牢騷,我們遇到了什麼日子就過什麼日子,要盡可能顧及到他人的利益,不管結果怎樣;那都不是歸我們管的事情。

她說凡是這麼做的人將來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定會得到光榮和回報,我們禽獸雖然不到那兒去,可是安穩地過日子,多做些好事,不圖報恩,還是可以使我們的生命有價值,這本身就可以算是一種回報。

這些道理是她和孩子們到學校去的時候聽到的,她牢牢記在心裏,比她記那些字和成語都認真百倍;而且她還下了很深的工夫研究這些道理,為的是對她自己和對我們都有好處。

你可以從這兒看得出她腦子裏雖然有些虛榮的成分,究竟還是聰明和肯用心思的。

於是我們就分別了,含著眼淚彼此都看了最後一眼。她最後囑咐我一句話……我想她是特意留在最後說的,好叫我記得清楚一些……是這樣的:“為了紀念我,如果別人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就不要想到自己,你要想到你的母親,照她的辦法去做事。”

你想我會忘記這句話嗎?不會的。

那真是個有趣的家呀!……我那新的家。房子又好又大,還有許多圖畫和精巧的裝飾,精致的家具,絲毫沒有陰暗的地方,房間裏到處都被溫和的陽光照得亮亮的。

周圍還有很寬敞的空地,還有個大花園……啊,那一大片草坪,那些高大的樹,那些花,還有……真是說都說不完啊!

我在那兒就好像是這一家人裏麵的一分子,他們都愛我,把我當成寶貝,而且並沒有給我取個新名字,還是用我原來的名字叫我,這個名字是我母親給我取的叫愛蓮·麥佛寧。

我覺得它特別合適。她是從一首歌裏找出來的。閣蘭夫婦也知道這首歌,他們說這個名字很漂亮。

閣蘭有30歲,她非常漂亮、非常可愛,那樣子你簡直想象不出。

莎梯10歲,正像她媽媽一樣,簡直是照她的模樣做出來的仿製品,同樣苗條,同樣漂亮。背上垂著赭色的辮子,身上穿著短短的上衣。

娃娃才一周歲,長得胖乎乎的,臉上有個小酒窩,他很喜歡我,老愛拉我的尾巴,抱我,並且還哈哈大笑地表示他那童真的笑容,簡直沒完沒了。

閣蘭先生38歲,高個子,身材瘦長,長得很漂亮:頭前麵有點禿,人很聰明,動作敏捷,一本正經,辦事迅速果斷,不感情用事,他那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臉就像是閃耀著冷冰冰的智慧的光!他是一位有名的科學家。

我不知道科學家是什麼意思,可是我母親一定知道這個名詞怎麼用法,知道怎麼去賣弄它,叫別人佩服。

她會知道怎麼去拿它叫一隻捉耗子的小狗聽了垂頭喪氣,把一隻哈巴狗嚇得後悔它不該來。

可是這個名詞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名詞是實驗室。

要有一個實驗室肯把所有的狗脖子上拴著繳稅牌的頸圈都取下來,我母親就可以組織一個托拉斯來辦這麼一個實驗室。

實驗室不是一本書,也不是一張圖畫,更不是洗手的地方……大學校長的狗說是這麼回事,可是不對,那叫做盥洗室;實驗室是大有區別的,那裏麵擱滿了瓶子、罐子、五金、電器和種類各異的機器。

每個星期都有別的科學家到那兒來,坐在那地方,用那些機器,大家還討論,還做他們所謂什麼試驗。

我也經常到那兒來,站在一旁聽,很想學點東西,為了我母親,為了好好地紀念她,雖然這對我是件痛苦的事,因為我體會到她一輩子耗費了多少精伸,而我可一點也學不到什麼。

無論我怎麼努力,我聽來聽去,根本就一點也聽不出所以然來。

平時我躺在女主人工作室的地板上睡覺,她溫柔地把我用來當作一條墊腳凳,知道這是使我高興的,因為這也是一種撫愛。

有時候我在育兒室裏呆上幾個鍾頭,讓孩子們把我的頭發弄得亂蓬蓬的,這讓我感到很高興。

有時候娃娃睡著了,保姆為了娃娃的事情出去幾分鍾,我就在娃娃的小床旁邊看守一會。

有時候我在空地上和花園裏跟莎第玩耍一陣直到我們都精疲力盡,然後我就在樹蔭底下的草地上舒服地睡上一覺,她則在那兒看書。

有時候我到鄰居的狗那兒去拜訪拜訪他們……因為有幾隻非常好玩的狗離我們不遠。

其中有一隻很漂亮、很客氣、很聽話的狗,他是一隻卷毛的“愛爾蘭種”獵狗,名字叫做羅斌·艾代爾。

他也和我一樣,是個“長老會教友”,他的主人是個當牧師的蘇格蘭人。

我們那個人家的仆人都對我很和氣,而且很喜歡我,所以,你也看得出,我的生活是很愉快的。天下再不會有比我更快活、更知道感恩圖報的狗了。

我要給自己說這種話,因為這不過是說的事實:我極力規規矩矩,多做好事,不辜負母親真摯的教誨,盡量換取我所得到的快樂。

不久我就生了小狗,這下子我的幸福可到了極點,我的快樂簡直是齊天了。

小狗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多麼可愛的小家夥,身上的毛長得柔軟、光滑,就像天鵝絨似的,小腳爪長得非常特別,眼睛顯得非常有感情,小臉兒天真活潑,非常可愛。

我看見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把它愛得要命,拿它當個活寶貝,無論它做出一種什麼絕妙的小動作,他們都要大聲歡呼,這真使我非常得意。我覺得生活實在是太愉快了,一天到晚老是……

到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