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霎時間,眾人無聲無息。隻聽見那巨大的響聲在山穀間久久回蕩,越來越弱,終於聽不見了。這時,人們哇的一聲朝門口衝去:“什麼東西炸了!”
一個聲音在門外的黑影裏響了起來:“是在山穀那頭,我看見閃光了。”眾人一窩蜂地往山穀裏跑——福爾摩斯、菲特洛克、阿其·斯蒂爾曼,所有的人都跑了過去。一英裏的路他們幾分鍾就跑到了。借著提燈的光亮,他們看到弗林特·布克納木屋堅硬、平滑的地麵,木屋卻無影無蹤,連一條破布和一絲木屑都沒有留下。弗林特本人也不見了。人們到處搜尋,突然,有人大吼一聲:
“他在這兒!”
千真萬確。人們在五十碼開外的溝裏找到了弗林特·布克納——不如說找到了一堆七零八落、毫無生氣的東西,那就是弗林特·布克納。菲特洛克·瓊斯和其他人趕快跑過去看個究竟。
驗屍用了十五分鍾。陪審團的頭頭漢姆·桑德韋奇提交了結論性報告。報告在一連串生搬硬套的華麗辭藻之後,最後才說到現場的情況:“死者之死或因自身、或因他人、或因陪審團未知之人所致;死者身後未造家室,也無財物,隻剩房屋一間,已被炸光。上帝保佑他的魂靈,阿門。”
陪審團草草收場,趕快擠到大隊人馬中去,因為那裏才有大家關注的焦點——夏洛克·福爾摩斯。礦工們一聲不響、懷著敬畏之情排成一個半圓,圍住了已成廢墟的弗林特·布克納木屋前麵的一大片空場。在這片空場上,那奇人正踱來踱去,他的侄子提著燈籠跟在身後。他手持一根帶子量木屋的遺址,量遮擋木屋的灌木叢到大路的距離,量灌木叢的高度;又在其他幾處量來量去。他搜集了一條碎布,一絲木屑,還把不遠處的一點泥土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後,然後收了起來。他用一個羅盤定了當地的方位,留出兩秒的磁偏角。他看看自己的手表,記錄了時間(太平洋沿岸時間),再校正為當地時間。他步量了從木屋遺址到屍體之間的距離,並根據潮汐的影響作了校正。他用一個袖珍氣壓計測定了海拔高度,又用一個袖珍溫度計量了氣溫。最後,他很有氣派地點點頭說:
“好了。諸位,咱們回去吧?”
他領著大隊人馬向酒店走去,眾人再也憋不住了,熱烈談論起這位奇人來,對他交口稱讚。其間也夾雜著有關這場悲劇的探討:起因如何,誰是主謀;等等。“嗨,有他在這兒真是萬幸——是吧,夥計們?”弗格森說。
“這可是本世紀頭等大事,”漢姆·桑德韋奇說,“準會傳遍全世界;不信,記著我這句話好了。”
“說得對!”鐵匠傑克·帕克說,“咱這屯子可要出名了。是不是啊,威爾斯·法戈?”
“嗯,你問我呀——要問我怎麼想這件事,這麼說吧:昨天我出兩塊錢一英尺買的那片‘一條龍’礦,今天興許就有人出十六塊一英尺的價!”
“沒錯,威爾斯·法戈!哪個新屯子也沒有過這麼好的運氣啊。唉,你看見他搜集碎布片、泥土那些東西了嗎?那叫眼力!什麼也別想躲過他那雙眼睛——全在他手心裏攥著呢。”
“是這麼回事。在別人眼裏,這些東西什麼都不是;可在他眼裏頭,那是書啊,老大的字在上頭印著哪。”
“你這個比方絕了!那些零七八碎的玩藝兒裏頭都有點兒蹊蹺,它們還以為隻有天知地知呢;可是,露餡啦!這些把柄一攥在他手裏,它們都該告密了,沒錯,你就記著這句話吧。”
“夥計們,如今我不用擔心他是來跟那個小夥子阿其鬥法的了。這可是件大事,沒有長遠的眼光不行。對付這一團亂麻,要的是科學性,要的是學問。”
“我想,事情走到這一步咱們大家都高興。高興?老天爺,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阿其要是有心眼兒,在一邊好好看著,看看這人怎麼幹的,準能長不少學問。可是他不,他一頭鑽到樹叢裏頭,什麼也沒看到。”
“沒錯,我也看見了。不過,阿其還年輕。過一陣子他就能多懂點兒事了。”
這個問題太難了,大家七嘴八舌,誰也說服不了誰。提到的幾個嫌疑人又一個個因不合格被否定了。除了年輕的希裏爾,沒人接近弗林特·布克納,也沒人真跟他鬥過氣;對所有想接近他的人,弗林特·布克納都沒有給過好臉色,不過也沒激烈到能動刀子的份兒上。從一開始,一個人的名字就在大家的嘴邊上,這就是菲特洛克·瓊斯,可直到最後才有人說出來。是帕特·利雷先提起他的。
“啊,是呀,”眾人說,“我們也都想到他了,他倒是有一百個理由殺弗林特·布克納,再說,他要是那樣幹也不足為奇。可是,有兩件事解釋不通:第一件,他沒這麼大的膽子;第二件,出事的時候他根本不在那兒呀。”
“這我也知道,”帕特說,“出事的時候他跟咱們在一起,在台球室。”
“是啊,連出事前一個鍾頭,他也一直在那兒。”
“這就對了。也算他走運。要不然,頭一個懷疑的就是他。”
8
酒店的餐廳搬走了所有的家具,隻留下一張六英尺長的鬆木桌子和一把椅子。
這張桌子靠牆擺著;椅子放在桌子前麵;夏洛克·福爾摩斯端端正正坐在那把椅子上,氣度不凡,引人矚目。眾人都站著。整個餐廳擠得滿滿當當。屋子裏煙霧騰騰,人們大氣不出。
那位奇人抬起胳膊,示意眾人再安靜一些。他的胳膊在空中停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簡明扼要地提問,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對回答的問題報以“嗯嗯”、點頭或者諸如此類的反應。通過這些問答,他徹底查清了弗林特·布克納的情況,包括他的性格、行為、習慣,和人們能說出來的其他情況。顯而易見,這位奇人的侄子是屯子裏唯一有殺害弗林特怖克納動機的人。福爾摩斯對證人報以慈悲的微笑,不緊不慢地問道:
“諸位當中有誰知道,爆炸發生的時候這個叫菲特洛克·瓊斯的小夥子在什麼地方嗎?”
跟著就是一片雷鳴般的應答聲:
“在這家酒店的台球室裏!”
“啊。那麼他當時是剛到嗎?”
“在那兒足有一個鍾頭了。”
“啊。到爆炸現場大約——大約——這個,大約有多遠呢?”
“足有一英裏!”
“啊。說真的,這還不足以證明不在現場,可是——”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還夾雜著諸如此類的叫聲:“天哪,他可真是糊塗蛋!”以及:“桑迪,你說這話也不臉紅嗎?”這笑聲和喊聲淹沒了證詞。作證的桑迪低著頭,羞得滿臉通紅。福爾摩斯繼續問道:
“無論如何,這個小夥子瓊斯和本案的些許關聯(眾人笑)已經暴露無遺。現在讓我們召喚這場悲劇的目擊者,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他取出在現場搜集的那些零七八碎的物證,擺放在他膝頭的一張硬紙板上。眾人鴉雀無聲,靜靜地看著。
“我們已經測得經度和緯度,並根據磁偏角作了校正,這些給出了發生悲劇的精確方位。我們還測得了海拔高度,氣溫和基本濕度——這些都有不可估量的價值,能使我們精確地估價,在當夜的這段時間內,這些因素在何種程度上作用於凶手的情緒和意向。”
(響起了一陣嗡嗡的低語聲:“老天爺,他的學問真深哪!”)
福爾摩斯指著他的那些物證。“現在讓我們請這些沉默的證人講給我們聽吧。“這兒有一條亞麻布空子彈袋。它說明什麼呢?說明:害人的動機是搶劫,而不是複仇。它還說明什麼?說明凶手智力低下——是否可以說頭腦遲鈍,或者差不多如此呢?因為一個頭腦健全的人是不會想到搶劫弗林特·布克納的,這個人身上從來沒有多少錢。不過,也許凶手是不明底細的外地人呢?我們再來聽聽子彈袋怎麼說。這件東西是我從子彈袋裏麵取出來的。這是一小片銀色的石英,非同尋常。請你仔細看看——再請你——還有你。現在請傳回來。在這一帶沿岸地區,隻有一處礦脈出產這種類型、這種色澤的石英;那礦脈綿延近兩英裏長,根據我的看法,在不久的將來,這條礦脈將會使當地聞名於世,使它的兩百位主人獲得他們夢寐以求的財富。清說出那條礦脈的名稱。”
“基督教科學和瑪麗·安聯合礦!”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一陣狂熱的歡呼聲隨之而來,大家都就近抓住別人的手,使勁攥著,眼含淚花。威爾斯·法戈·弗格森吼道:“我的‘一條龍”就在那條礦脈上,這下子它要漲到一英尺一百五十塊錢了——這話你記住了!“
等到喧鬧聲平息下來,福爾摩斯先生接著說:
“由此我們可知有三件事確定無疑:凶手可能智力低下;他不是個外地人;他的作案動機是搶劫,而不是複仇。讓我們接著分析下去。我手裏拿著的是一小截導火索,上麵有最近燃燒過的氣味。這截導火索能告訴我們什麼呢?結合已經確定無疑的證據石英,它向我們透露凶手是一名礦工。先生們,這導火索還進一步告訴我們:凶殺的手段是爆炸。還有什麼呢?還有:爆炸物是放置在木屋靠近大路的一側——也就是木屋的前麵——因為這截導火索是我在距爆炸地點六英尺以內發現的。“現在我手裏捏著的是一根瑞典產的火柴——是那種在盒上擦燃的安全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