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當代文學的創作現狀來看,我們似乎缺乏有深度、有廣度、有力度的“大文學”。我們的人文視野不夠開闊,敘事倫理不夠自覺,反諷精神不夠勇敢,文學趣味不夠雅正。我們寫得又快又多,每年有大量的詩歌集和散文集出版,有超過四千部長篇小說出版,但是,真正有分量、有價值的作品,卻寥若晨星,難得一覿。雖然某些作家的“才華”,在某些外國的“漢學家”看來,是連“魯迅和老舍也比不上”的,雖然某些作家很走運地在“國際上”屢獲“大獎”,但是,冷靜地來看,這些作家和作品,其實並不成熟,依然屬於“小文學”的範疇,用杜甫的詩句來說,就是“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現在,到了改變我們的狹隘的“純文學”文學理念的時候了,到了將“純文學”拓展為“雜文學”的時候了,到了將“小文學”升華為“大文學”的時候了。“庾信文章老更成,淩雲健筆意縱橫”,去國北遷的庾子山,因為看到了人生的真麵目,因為體驗了精神的大痛苦,故晚年作文,風格丕變,健筆淩雲,義氣縱橫。他後來的文章,“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哀江南賦序》),“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淒愴傷心者矣”(《哀江南賦》),至今讀之,猶使人神搖意奪,——這就是大文章和“大文學”的力量。我們應該寫出更老成的文章,要像庾信一樣,來一個脫胎換骨的變化,變得更加成熟一些,更加深沉一些,賦予自己的作品以晚秋一樣凝重而複雜的社會內容和人生況味。
再從當下時髦的“公共性”等方麵來說說“中國格調”。
中國格調,也可以叫做“中國氣質”、“中國風度”、“中國經驗”,是中國文學特有的一種品質和風格。它以象形表意的漢字,來表現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和文學氣質,呈現中國人的心情態度和性格特點。在美學風格上,它追求中和之美,顯示出含蓄內斂、淵雅中正的風貌,是所謂的“哀而不傷,怨而不怒,樂而不淫”;在寫作的倫理上,中國文學表現出敢說真話的勇氣和精神,即“其言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與“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的反諷精神。從人民倫理和人道主義的角度看,中國文學則表現出同情弱者和底層民眾的兼愛精神和泛愛情懷,——從《詩經》的《伐檀》的反諷和《碩鼠》的抗議,到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同情和憐憫,從杜甫的《兵車行》和“三吏”、“三別”,到白居易的《新樂府》和《秦中吟》,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文學精神所綻放出的“公共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