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今年5月,我有幸第二次獲得《文學報》的“新批評·優秀論文獎”。雖然受之有愧,但也還是高興。說受之有愧,倒也不是說客套話,而是因為我的寫得“像火腿一樣老實”的文章,不僅缺乏足以使讀者醍醐灌頂的“慧力”,缺乏使作家陷入狂悖狀態的魔力,而且還惹了一場近乎無聊的風波,搞得幾個人滬上“高人”與北京“猛人”甚為不快,或宣布從此“罷看”《文學報》,或詆詬我的批評為“文革”文風;說很高興呢,是因為“新批評”是一個包容求真精神的空間,是一個促進對話和交流的平台,而它所給予的獎賞,因此便有著內在的真誠和更高的價值,有著促人繼續前行、不敢懈怠的力量。謝謝《文學報》!祝願“新批評”特刊越辦越好,擁有更多信任和喜愛它的讀者。下麵談幾點對文學批評的看法,算是我的“獲獎感言”。
1 文學批評家要有自己的價值立場和趣味傾向。張潮在《幽夢影》裏說:“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對文學批評來講,所謂“癖”者,就是獨具個性的審美好惡。趣味無可爭辯,那是指麵對同樣高級的趣味,例如,在喜歡李白與喜歡杜甫之間,就無須“爭辯”,也難分軒輊。但是,趣味本身是有雅俗高下之分的,——在高而雅的趣味裏,總是含著良好的教養和普遍的人性內容。喜歡《肉蒲團》就是俗,欣賞《紅樓夢》就是雅;熱愛司馬遷的《史記》就顯得“高”,讚賞魏收的“穢史”就顯得“下”。文學批評的最大危機,就是批評家沒有屬於自己的價值立場和趣味傾向,就是跟著流行的風尚轉,就是以俗為雅、以下為高、以醜為美、以假為真。在我們這個時代,這樣的事情,似乎並不鮮見。文學性和詩意性很貧乏的作品,無節製地渲染汙穢和酷虐事象的作品,隻要是名家寫的,隻要獲了獎,我們某些批評家就都照單全收,就都說它好。這種審美趣味上的低下、麻木和無個性,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2 如果說,“不滿是上進的車輪”,那麼,懷疑和否定則是批評最內在的本質。沒有認同,就沒有經驗的吸納;沒有否定,就沒有認知空間的拓展和認知能力的提高。即使“肯定”的翅膀,也要借著“否定”的動力來飛翔。這是因為,隻有經過懷疑和反思等否定性的檢驗過程,肯定性的認知才是可靠的。呂坤《呻吟語》雲:“過寬殺人,過美殺身。”所以,即使在欣賞一個作家和一部作品的時候,也要保持清醒的否定意識和冷靜的分析態度。在懷疑精神與否定性衝動寂滅的地方,謊言和欺詐必然泛濫成災。無原則地把“說好話”和“要厚道”當做絕對原則,這是鄙俗的庸人習氣,是對批評本質的誤解,是對批評精神的無知,往往造成個性的萎縮和創造力的低下。古爾德納說,知識分子的職責,就是向社會提供“批判性的言論文化”。批評家就是敢於“說難聽話”的人,就屬於典型的“批判性的言論文化”的生產者。
3 批評不是一種自說自話的獨白,而是一種積極的對話行為。隻有通過對話性甚至對抗性的批評,我們才能逐漸成熟和強大起來。一個人既是批評的主動的施為主體,也是批評的受動的對象主體,也就是說,他固然可以批評人,但也要接受別人的反批評。承受批評是每一個擁有聲望資源和話語權力的公民的義務。在一個現代型的社會裏,任何人都不享有批評上的豁免權。一個沒有人敢批評的人,其實是非常寂寞的,也是非常不幸的,因為,一個缺少平等的言說對象的人,就是一個孤獨的人,而且很可能因為缺乏“交流”而“發瘋”。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將別人斥責一通,然後宣布從此”不看”、“不說”、“不理”,這不僅是一種傲慢,而且是對批評本質的無知,是對接受批評的義務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