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開場及次開場(2 / 2)

跟他一起來的是他痛苦的失戀的過渡期的女友,頭冠三個定語的女孩自己長得又高又瘦,我沒記住名字,好像他們也沒處多久。第三個出場的是我當時的女友鄭婷婷,她讀書,走不了,我也沒打算帶她走。我沒跟你講過她,我沒跟你講過任何一個女友,我沒講我是從哪來,到哪去,講這些沒意思。我以為我已經用行動表明我此刻正在這兒,就在你旁邊。你呢,是不是感覺不講這些就沒什麼好聊的了?從初戀到初吻,從初夜到初次懷孕,你能在不用任何提示的情況下一口氣講出兩足球隊,而且是帶觀眾的比賽。你知道嗎?我當時喜歡你,內心催促自己盡快愛上你,我閉眼俯身吻你,一抬頭就看見工人體育場坐滿了我的前輩們。

當時我們四個坐在古北路一地攤喝酒。我知道你又要說什麼——原來你丫前兩年就是大排檔德性。來世吧,下輩子我也學前輩們賣大米挖煤倒假煙。古小說常有一詞兒叫酒過三巡,下句接什麼都行,我們是上廁所。大排檔哪有這個呀,我倆穿過一條街,找個黑點的地方,隻要不抬頭的那種,張玨低頭問我提分手了沒,鄭婷婷怎麼辦,他說不管到哪,從百度,從出版社,從朋友那兒找我並不難。

“至少也能找著你爸媽。”他一定覺得這玩笑特逗,自己咯咯笑個不停,好半天才意識到我沒笑,他大笑轉而苦笑:“幫你說點什麼吧,打個預防針。”

回來後又是酒過三巡,他光夾肉,就是不提這茬,還時不時問鄭婷婷我走了她怎麼辦。鄭婷婷就捅著我說你問他你問他。老板打烊催賬,看我不掏錢他著急了,慌忙把他女友的手握緊,以呼喚的聲調喊她的名字。那女孩叫什麼來著?

“親愛的,親愛的,”他開始了,“我們一定要記得2005年的春天我們正在相愛,即使你五分鍾後就跟我提分手。”他好像真醉了,說了個即使,後麵沒跟也。

接下來的話很重要,是我跟你講這一段的原因,他說希望百年以後,他的墓碑正麵刻著張玨,大大的紅字,宋體字,孤獨而血紅的兩個字,背麵刻著生前愛過所有,所有的女孩的名字。

她把手抽出來,感動而不解:“幹嗎講這個?”

“我是說,我是說,”他又要深情了,”我終於確定墓碑背麵要有你的名字,我剛剛發現,”他停下來,深吸一口氣,雖然我們都知道他接下要說的那三個字,但我們也知道他在把感情醞釀足。“我愛你。”

“能刻得下嗎?”鄭婷婷問,“那麼,那麼多。”

“刻小點,”我說,“我去那賣放大鏡。”

“等會兒,”那姑娘站起來,指著張玨,“我都讓你搞十幾次了,你才發現你愛我?”

就卡在這兒吧,黑屏,一聲耳光的清脆。屏幕重新亮起是我悲傷的臉,我說那一年我二十二歲,我還心高氣傲地覺得青春太漫長,愛情太短暫。離開上海我又與陳靜馨、劉妍相戀,之前是笑笑,後來是你,咱們也完了,就是現在的SASA,我也有些失落地明白她肯定不是我墓邊躺著的那個。就在上個月,一個雪後的下午,我站陽台往外看,恍惚中我的墓碑孤零零地,跟插在白米飯裏的筷子似的立在荒野上,嗯,可悲斯基,旁邊真有一租放大鏡的老頭。

我今年二十四,剛過完第二個本命年的生日。沒告訴什麼人,幾個陌生號碼發短信祝我生日快樂,估計是不忙的,還有閑心看我書的讀者。那些曾經愛過我又恨過我的女孩們沒一個發短信來。反倒是劉寶算朋友,前兩天忽然約我吃法國菜,快吃完時他問我帶錢了沒有,因為他過生日。既然我付賬,我們幹脆又要了瓶紅酒,把我生日也補了。就我們兩個人,我給他過,他給我過。

我以為我到二十四歲會有相當的文學造詣,可是十四個月以來我一本書也沒寫成,想把寫廢的文字編成《開場集》卻沒有人肯出。躺在床上我整夜地思考我滿腹的才華該如何釋放。我翻身,踢被子,失眠,數綿羊可以一直數到北京城裝不下。我用錫紙把窗戶貼上,堵住每一束陽光才能勉強入夢。醒來後我便目光呆滯地躺倒在沙發上仔細檢查,有沒有曾經的愛遺落在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