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被騙的感情(2 / 2)

我當時沒錢,還特愛麵子,她花錢去酒店我死不去,找著東單一地下賓館,我說這還行,還寫中央空調呢。

那兩年北京還嚴,看門的老頭非得看我倆結婚證,弄得她煩了,直接問你到底開不開,老頭才把我們往地下室帶。跟密室武俠似的,羅鍋的老人拄著拐領著我們一層一層地下,每下一層還拐好幾個彎,一扇門被他打開,裏麵擺著一張床,嗯,也就是一張床。

“不是寫中央空調嗎?”我問。

“中央大廳有空調。”

似乎她沒在乎這個,她還惦記來這的目的,她低聲嘀咕著:“到哪兒去找薩達姆呢?”

一張床分成兩段,也就十五厘米寬度,那年夏天還特別熱,不能脫衣服,奇怪的是她剛躺我旁邊就沒動靜了。

我怎麼睡不著,不是,跟男的睡,你不激動嗎,你說話呀,我可是頭一次外邊過夜,你怎麼能躺下就著呢,我跟你說,你要裝睡我就胳肢你了啊,行,你能忍,跟你來點狠的,我親你夠了吧,我真親啊,你再不說話我肯定親,反正你醒著就算默許,睡著了明天你也不知道。

我低下頭湊到她臉旁,又膽怯地抬起頭。我以為我沒吻到,隻是嚇嚇她,起身的時候發現不對,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停下來等她的眼淚從閉著的雙眼中流出來。我還坐那兒猜她到底真睡假睡。她雙臂一下抱住我,睜開雙眼說:“我們結婚吧。”

“啊?可我要去武漢了。”

“嗯,我們可以先戀愛,到我十九歲就把我給你,然後我們再結婚,你知道我生日嗎?”

“你別讓我猜就行。”

“不然就新年前?嗯,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我明天中午的火車。”

“不然就現在?你剛才說什麼?”

“哦,沒什麼,我說我明天去退票。”

十九世紀的法國小說,好像就是巴爾紮克和左拉這些有時代野心的作家,他倆每次到這種時候就把簾子一拉,不直接描寫,還不跳過去,等著戀人做的時間給你們講著別的,講蒙田說性愛是怎麼回事,拉伯雷說男女上床能幹點啥,堂吉訶德說我怎麼就搞不到托博索的杜爾西內亞呢,接著開始大段大段地論述這是為什麼。我學習寫作那陣兒,雖然一句話也沒讀懂,但還是覺得他們真牛。到了新浪漫派那些人,這是我根據性描寫給他們起的名,勞倫斯那些作家,青年男女一熱情,他們就把攝像機舉起來亂晃,除了倆活人什麼都拍,震顫的床,閃爍的燈,微風隆起的窗簾,地板上交媾的倆泰迪熊,仿佛因為他倆做愛,什麼都開始淫蕩了。

我們不淫蕩,我們可小心了,跟電腦打開危險程序似的。確定你是第一次嗎?點擊確定。確定你願意嗎?點擊確定。我不是第一次,還確定你願意嗎?點擊確定。確定你不疼嗎?點擊取消。點錯了,重設對話框。確定你不怕疼嗎?確定。

“我兩周前分的手,我們談一年了。”躺地下室她說。

“哦。”

“要不是遇見你,我都想信天主教了。”她說,“你別睡呀,發生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情睡?”

“我真是因為困才開的房。”

我感覺我已經睡著了,朦朧中聽見她問:“你第一次什麼感覺?”

“忘了。”

“還沒過十分鍾你就忘啦?”

我勉強睜眼,摸摸她的臉,又閉上眼睛說:“不是這次,跟你的我永遠不忘。”

她坐了起來。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第一次了。”

“你沒說!”

“我說了,你還確定了的。”

“你沒說!”她起來穿衣服,“你個騙子!”

“你剛都提結婚了。”

“你別惡心我。”

“你幹嗎去?”

“打車回學校。”

“那咱倆呢?”

她要摔門離開,停住轉身說:“你別想騙了我身體再騙我感情。”

票最終沒退,第二天在西站上了車。我在鋪上睡不著,跑出來抽煙,癱坐在吸煙處一動不動,列車員每次路過都來看看我是不是被捅了一刀。他搖搖頭,見太多了,每班都有由於失戀而遠行的人們把憂傷帶到T146列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