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先買件A貨試試。”她在樹下對我說,“我在幫你施壓。我跟同學講了,她把第一次給了你,而你要甩她。”
“你連我也騙?何不成她把處女給了你,再甩你?”
“是啊,不對嗎?”
她看看天色看看表。“我們邊吃邊說。”
“不要了吧,我在門口等她,你上去告訴她我會等到明天。”
“別讓男生看見,有好多人想打你。”
“我沒甩她!”
“你還騙我,不過她以後不會再紅了。”
TATA,如果你有機會在戶外待一宿,你會發現好多動物在夜裏出行。流浪貓和流浪狗約好在後半夜見麵,我對它們擺擺手意思是你們玩你們的,當我沒瞧見。一隻青蛙想穿過小路跳進我身後的小河,每到路中間看見我又蹦了回去。我抓起它一路帶到河邊。我想起一首英國詩,鳥啊鳥啊鳥,你為什麼總是蹦啊蹦啊蹦?你咋就不走道呢?你咋就不學小雞小鴨走起來呢?
天亮之前我順著原路走回去,月光與日光同在。路兩旁盡是快熟的麥子,兩個下夜班的女孩在我前麵跑起來。我喊她們別怕,我就算是壞蛋身上也沒有凶器,她們咯咯笑了。三個人並行聊了一路,她們歎息辛苦,我歎息痛苦。她們在酒店工作每天都是這個時間結伴回家。她們講如果我沒錢了可以住街口的旅館,一張床位十塊。分別時她們勸我這些都會過去,新生活會開始。我問新生活是什麼樣的。就是新的樣子,說完她們又咯咯樂了。
我決定在十元旅館先住下,那麼多被困在北京的人留在這裏。每天有人退床,每天有人加床。周一到周五我坐在六樓的美食廣場守她,周末我去王府地下碰運氣。我看見歡樂的姑娘們購物,我看見歡樂的姑娘們吃飯。我在想要是我能愛上她們中的哪一個,也許新的生活就來了。
我琢磨是不是該找份工作,當個保安或是服務員,讓我學做菜也行。我所有的夢想與計劃因初戀而拖延。夜裏我盤算花銷卻看不見我的未來。我開始想家,有一天我夢見外婆離世。我醒來後摸到自己滿臉淚痕,翻身睜眼發現錢包被偷了。我跟家裏要路費,上車之後我就暗下決心——以後,以後的永遠永遠,從我二十歲開始,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愛情,碰見什麼樣的女孩,我最後都將一個人前行。那麼孤獨,那麼遠。
不能總這麼矯情,爽都爽了還扮可憐。TATA,有誰能在我這樣的長期焦慮之下,能活蹦亂跳地回想過去呢?我表弟以前說過,歡樂的時候唱支歌,悲傷的時候寫首詩。雖然他沒寫出過一句詩,留下的全是天災般的歌聲,不過我認同這句話。他愛看書愛文學,二十歲以前看《故事會》,二十歲以後讀《知音》和《青年文摘》,歡樂而自在;我也愛文學,我十歲以前看《紅樓夢》和《維特》,十歲以後讀《包法利夫人》和《紅與黑》,進入青春期讀薩德和《金瓶梅》,二十歲以後充滿憂傷與絕望。如果你耐心把小說分行,就當我正寫一首巨長無比的爛詩。我的悲傷毫無價值,可是延綿不絕,唯我獨有。
又激動了,忍不住地矯情。說點我從北京回家的事,不長,與戀愛無關,與本章主題無關,要是你膩歪了這節先歇著,一會兒講正題了我再叫你。你從沒堅持著讀這麼多頁書吧?
你還在看嗎,TATA,我回家了,見著我爸媽了。你不是一直想拜見他們嗎,說過年跟我回長春滑雪去,但還是沒等到那天。你不會喜歡他們的,他們會打聽你家哪兒的,戶口哪兒的,家境怎麼樣,父母健康嗎。就是上代人那種樣子,他們關心他們的孫子是哪兒的戶口,上學成不成問題,他們關心你爸媽有沒有養老基金。他們說過十年我們倆都老了,要是再添倆負擔,養得起嗎你?我們對2000懷舊,他們對1980懷舊,那年代是為了結婚才戀愛的,他倆一確定前麵那些就登記了,熬到現在。
“兩條路,”我媽說,“一是讀高三考大學,二是送報紙。”
“我送報紙。”
我媽媽又哭了,她在後悔為什麼給我倆選擇。
我失眠,早上四點半剛好出去透透氣。拿貨、分貨,捆自行車上就往居民區跑。七點鍾忙完回家就睡。我媽想證明送報紙比讀高三苦多了,她白天不讓我睡。我就看書,迷迷糊糊地最適合看喬伊斯和普魯斯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