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月賺三百,我把錢藏在一個廢棄的信箱裏,跟家裏說頭兩月不給錢,三個月一起結。他們知道我手裏有幾百塊還不夠跑,也沒追問。我此後一直想寫關於信箱的故事,講男孩在那裏藏煙藏錢藏色情書,就像每個少年的秘密之花,有天突然收到一封信,給搬走那家人寫的,再就是一些奇怪的信,他的生活就變了,他不再是少年了。後來沒寫成,你有責任,TATA,我擔心沒人看這個。
第二月領三百,夠了。我找一辦假證的,一口價五百,廣州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剩一百你找人從廣州發快件過來,加急。
快件是我爸收著的,他拿著通知書一臉疑惑。
“廣州?”
廣州是我能想到的離家最遠的地方了,香港過不去。我那時不知道海南是我國神聖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然我會被南沙群島學院珊瑚與珊瑚蟲係錄取。
“兒子有書讀了。”我媽可高興了。
“憑什麼要你?”
“我給他們寄發表的雜誌。”
“就一篇破稿子?”東北人把破發Pe的音,這在《勇往直前》的節目連蠟燭都吹不滅。
“讀書比送報紙強多了,他爸。”
“就一篇破稿子?”Pe!Pe!Pe!
我又卷著學費去火車站了。那天長春下頭場雪,少二十緯度的廣州還將近四十度高溫。父母送我,我媽說廣州亂,全國犯事的都往那跑,叫我小心點,晚上別出門。我挺愧疚地說哦哦哦,好好好。她還說她早知道我抽煙,要少抽,別惹事,什麼事吃虧了別爭,有委屈跟家裏打電話,那邊冬天沒暖氣,多穿點,夏天太熱,別中暑,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吃,廣東人隻要能嚼碎的都往嘴裏放,別嚐,聽老師話,不能再退學了,過年能回來就早點買票,回不來就跟我們打個電話,三十也打,我們會想你的,還有,他爸說兩句呀。
“說啥呀!就一篇PE稿子?”
“我兒子有出息,你要用心,努力,能吃苦,媽就等著看你出人頭地那一天。”我媽要哭了。“太遠了,比美國還遠。”
不晚點的話,火車在2003年秋末要跑三十六個小時。之後我兩年沒回家,拿到第一筆版稅後,就叫他們別寄學費了,我回家看了看,沒待幾天,我媽就催我回去上課。每次回家我都想點發生在藝術學院的事講給他們。接受任何采訪我都懇求對方不要報導我退學的事。想家的時候我就後悔當時在錄取書上寫的時間太多了,預科本科加起來五年,太長了,我要到奧運結束才能畢業。
回來吧,TATA,該講你的前輩了,雖然她比你小八歲,八八年的,究竟還是入門比你早,我二十歲認識她的,二十三歲不到認識你的。我們會在天亮以前被陌生的伴侶問一些問題——有多少個,有外國人嗎,少數民族有嗎,鄂倫春人有嗎,平均年紀是多少?每過一年,她們都長一歲,我也是。我的前輩們都已經不惑了吧,TATA?
我不知道這本書有沒有插畫,四色還是黑白,寫幾十頁了剛想到這個。要是畫就先畫點點,前麵的人我都沒寫長相,我不喜歡小說裏的相貌描寫,我一直試圖把文字與影像疏離開。
我沒跟你講過點點,即使我跟你在電視看到她的時候,也沒提這姑娘我以前處過。我今年看電視老看見她,是不是她越來越紅了。因為沒什麼大轉變,求求插畫作者不要畫太像,像那麼回事就行。
個子畫高點,人瘦點。她十五歲的那年就一七八,估計這兩年也不該再長了。但是當時我也沒現在這麼高,比她矮,導致我們約會主題就是滿廣州找內增高鞋墊。我第一次見她是坐著吃飯,挺直了腰才能平視她的嘴。結賬埋單我遲遲不願站起來出門。聊會兒,再聊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