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魯迅也不高,留下的照片都是搬把椅子坐著拍,跟前輩似的。蕭伯納來中國他不好坐了,請愛爾蘭人入座對方也不肯,拘謹不安地在那立著,他早年哪篇小說寫需仰視才見之來著?英國人有風度,看著他頭頂安慰他說剛從蘇聯過來,他們說你是中國的高爾基,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
“你想說你比魯迅好看?”點點聽完問。
“我想說至少我比他高二十厘米。”
好聽點說我隻比點點矮一英寸,她穿上高跟鞋是另一回事。可是我們頭幾次的約會全都被這種事給毀了,她挺胸提臀,高傲而緩慢地走在北京路上,我像個管家在她身後保持十米的距離。每到一個店鋪她停下腳步詢問有內增高鞋墊嗎,接著跟老板使個眼色指向我。我保持著笑容對老板遠遠地揮手。
第一個月我老有幻覺,我以為她是二十歲,我才十六歲。深仇大恨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得以雪恥。那夜我一件件解開她的衣服,右手從前麵撫摩一遍,翻過來,滑過後背,再翻轉,撫摩前身,再翻轉。
“找什麼呢?”
“麻煩問一下,”我坐起來皺著眉頭,“你把乳房藏哪去了?”
相貌描寫到此結束,我頭一次花一千字隻交待兩點特征,問題是沒寫出畫麵鏡頭的詞語——小巧的鼻子,清水般的雙眸,金紅的長發。因為多媒體的衝擊,文字在二十世紀下半葉開始一落千丈,我一些立誌寫作的朋友在偶爾看過一兩部不錯的電影後陸續崩潰了,痛定思痛居然決心寫出一部不遜於電影的好小說。我始終都告誡自己小說離電影遠點,再遠點,遠到不可改編,遠到要電影學我們。有點追求好不好,想想作家比導演的優勢,我們沒有資金的困撓,我們用不著在調度演員上費力氣,我們可以隨意修改,而不會出現想補拍重拍都沒錢的窘況,文字空間那麼大,從不用被畫麵鏡頭限製,隻有我們利用畫麵的份兒,怎麼能隻立誌寫一部接近電影的書呢?對,作家是比導演活得寒酸,更默默無聞,充滿羞恥,但你要高舉你的尊嚴,再酸再痛都不要放下。我們是錯過了小說最繁榮的十九世紀,但在小說即死的二十一世紀選擇這一行,卻令你更值得敬重。我堅信正如人類不朽,文學將永在,即使我沒能等到這一天,潦倒而亡,我也會因自己努力過而含笑以盼。作為作家,這是一個最需要我們站出來的時代。
再起一節說點點,從九歲開始講,夠早的。學校開運動會,觀眾也不能閑著,拿一個赤黃綠藍白五個色兒的翻板,別坐亂了,記住下麵的吹哨的老師,打1你翻白,打2翻藍,打3還翻白,遠遠看去幾千人拚著單調的圖案和口號,努力拚搏,預祝成功什麼的。挺傻的,而且不得閑。主席台一望,幾千人集體獻媚。我們小時候都違心幹過,我不知道現在小孩子還搞不搞這個。點點也有翻板,坐那兒,周圍人都不認識。把數字和顏色寫手上,打什麼看一眼,下午就挺不住了,那麼多零食沒吃呢,旁邊一男生呆頭呆腦的。她三年級,她覺得高年級男生都呆。女的還行,跑起來胸前還動。
“你幫我翻。”她說。
“我也得翻啊。”
“你不是有兩隻手嗎?我一吃東西可就沒手了。”
男生就跟同時端倆菜的服務員似的,烈日下麵托兩個板。老師每喊個數字點點就手伸過去給他看,不時還把蝦條塞到他嘴裏,塞得滿滿的,她就在旁邊樂。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兩袋撕開了的送你了。”大會圓滿結束後她說。
“我不要,”男生同時抖著兩隻手臂,酸死了,“我要親你一下。”
“我不要,你滿嘴都是蝦條。”其實她也沒親過,那怎報恩呢?”下次吧,你下次找到我就讓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