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我還得改順序,要寫那些女孩給我的第一印象,現在全沒心情,得把《我們為什麼要分手》提前。”
這樣吧,我們再賭一次,我賭你倆三個月之內能好。
劉寶老想賭。我們等公交,他賭五分鍾來不了;我們打車,他賭三十塊到不了;我談戀愛,他賭半年好不了。我跟你他也賭過,TATA,他賭兩個月,可沒賭半年,他贏了。他認為我更愛SASA一些。
2001年底我去上海參加一個作文比賽,十八歲,第一次出門遠行,無知而新奇,光是蚌埠、徐州這些一路停靠的站名就有一種陌生的神秘,看到人民廣場沒有積雪卻長滿綠葉而欣喜若狂。頒獎前夜我去酒店打探名次。作文比賽卻招來那麼多有文學理想的同學,三五成群,在每個大學房間坐一下,看看哪個教授對其有興趣招他當書童。人人都有不同的料,有人自稱五年以上的研究發現賈寶玉嘴裏含著的不是玉,是唐僧的舍利子,有人在通過蒲鬆齡與愛倫坡的相似來比較不同民族的鬼神崇拜。我在清華的房間也一樣,無知無畏自以為是,格非開了個頭我就嘮病一樣地接茬,我說可讀的詩歌的極限是金斯堡。那不可讀的有嗎,他問。有,我誇誇其談,瑪雅可夫斯基,他的節奏及韻律是隻能意會不可言傳,像是漢賦唐詩之後的宋詞元曲,隻能清唱不可誦詠。我估計他厭死了。我後來寫書出版得獎研討會見過格非幾次,談天氣、談當地風景,我就是沒敢承認當地那個狂妄的家夥就是我。
TATA,你看過那個美國人的《嚎叫》嗎,我還能背出第一句——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瘋狂。可能你知道凱魯亞克,我聽到你說過一次——我要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去路上的路上。這句話挺逗,是你從雜誌上扒下來的吧?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雜誌轟趴。
那年哪兒都沒要我,據說古代書童就很搶手,端茶遞水備紙硯,主子看累了還能叫你把屁股撅起來幹兩下,性史上都這麼說的。現在不行了,戀童是要坐牢的,大學得自己考。出了房間看見其他同學都還歡喜,在酒店大堂獎杯旁留影,仿佛他們已預感到此刻已經站到了人生的最高點,不留點紀念就再沒有機會了。我此後知道有些還真是,命運對其不公,十八歲奪取人生輝煌,慘淡經營餘生,就好比第一次戀愛就是跟環球小姐,接著被甩了以後怎麼辦,看哪個姑娘順眼呢?
從最後一個房間出來時,我看見過道裏一對戀人的背影正離我遠去,男的穿黑呢大衣,女的白羽絨服過膝,沒有牽手,步調緩慢,走廊的燈時閃時滅,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相戀了一千年之後飄忽前行,微笑著穿過世俗名利的人群,漸漸隱去,回到桃花源。一片桃花,一道河。
就是這個畫麵,勝過任何一個電影鏡頭,隱含了我全部愛情的憧憬,同桃花深處來的女子緣溪行,忘路之遠近。你知道,不現實,但我會去想,時不時回憶。我覺得我所有的愛情都抵不上這一刻。
我三年後得知那夜來酒店鬧鬼的是張玨和女友。我不願意為充滿詩意的記憶找演員,但是他來了,不請自來。資料上寫他1982年生人,比我早兩屆參加比賽,算是我師兄,成績優異,高考以上海探花名次進入複旦國際貿易係。他女友與他同齡,學習更好,同年以榜眼考入同一專業,沒被狀元泡到。他找到圍巾作為證據。我說別拿這個,當時在後麵,看不見,他又找出黑呢大衣,盡管他已經胖得穿不進去,但確實是那件,是他。
我問他女朋友長得漂亮嗎,這是句廢話,他自然回答漂亮,非常漂亮,比跟你握過手的所有女人都漂亮。這是他的表達方式,他的意思是大街上看見的和明星不算。我們又聊了點別的,他說你比你文字帥多了。他嘴很甜,他嘴很糟。我們不說話,我們還不熟。安靜了很久,他突然來一句——我生命中最美的那個女人離我而去了。
“這又是你的表達方式?”
“張潔的。”他深沉地說,“在前天,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
我此後在上海住一年,跟他接觸越來越多,我眼看著他在失戀後的一年裏,都是怎麼折騰的。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失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