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哦。
你又說錯了,是前男友,你男朋友在這兒。
知道啦。
等等,看著我的嘴型,跟我練一遍:前—男—友!
你別挑錯,先聽我往下講嘛。
是啊,我為什麼挑錯呢?她每說一次,我糾正一次,不厭其煩。我以為總有一天會改過來。不到半個月,我們於長沙在一起剛好兩個星期她終於不說男朋友了,但是也不再說前男友。明白我的意思嗎,TATA,也就十幾天,我們分手了。像膚淺的愛情笑話,我生命中又一個可以概括我生活的剪影。糟透了,被風吹滅後我終於等到有火柴把我點著,可是沒用了,屋子通電了。
好多年前,一個女性在咖啡館裏對我說,每個遠離你的戀人都是你的老師,通過戀愛你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同的東西。咖啡館裏的音樂緩慢悠揚,她喜歡把煙灰彈到漂浮蠟燭的水杯,聽火苗熄滅嘶的聲響,她的右手戴滿戒指,傷感而多情,我懷疑她一定剛剛拿到愛情博士學位,她最後一個導師也離開了她。
我沒跟她上過床,TATA。我不喜歡她這樣的姑娘,她的多情在我看來是過於傷感,她的傷感在我看來是過於多情。但是,她的話是正確的。之所以今天的我是這個樣子,就是因為有你和她們這些女孩子,你們教我完成了花言巧語學、遷就學、逛街學、牽手學、取悅學,性學這些輔修課程,可是我的主修學分卻是從劉妍老師那取得的。事實上,她的實習生就是這麼稱她的。
你在我身上會看到她的影子,比如忍而不發,不發朋友牢騷,不講工作煩愁,不談家人思念,不把任何無關的煩惱帶到你身邊,不詢問過去經曆,不討論未來打算,隻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眼前靜謐的風,盡量不打擾對方,不發脾氣,不耍性子,不冒犯你,也不依賴你,就像我們同居的時候她並沒有退掉原來的租房,她清楚要把麻煩和壓力留在某地再來找你。
我估計你肯定得打聽,你倆這麼相敬如賓,就差沒先生小姐地叫著,那你倆做愛是不是不苟言笑,跟授業解惑似的。這你問得出來,TATA。我誠實點說,還不算別扭,挺自然的。規律而準時,像廣播體操一般每日一次,夜裏十一點半她會放下手中的書說我要睡覺啦,翻譯過來是我在醞釀情緒啦。這時我來了,是不苟言笑,不出意外不說話,然後我們要的那兩樣東西各自到手了。之後她入夢,我寫書,直到次日我叫她起床上班。
用我講你嗎,TATA。你渾身都是癢癢肉,一碰就笑,我知道你恨不得把我雙手捆在身後,再就是一做愛你就能記起還有什麼事沒幹,下床找手機,通知張三進貨,李四還錢,王五傳話給張三還錢李四進貨,不對,是告訴張三進貨李四還錢。我說點什麼你還不願意,用手指彈它幾下說,不射精你能死呀?
但是我與劉妍曾那麼快樂,那段時間我寫完了那本由四十個愉悅片段和十二個憂鬱片段的愛情故事,我們輕易不說話,不看電視不上網,在家時就各自捧本書並坐在床頭,讀完手頭的書把頭湊過去與對方看同一行文字。她不喜歡與我討論今天明天都幹什麼,去哪玩,她覺得計劃這些就是在推遲快感來臨。她說,看電影,十分鍾後,我們就停靠在汽車電影院;她說,吃蛇肉,接著就調頭奔向黃興路;她說去超市,我們就茫然四處張望,看能不能找到我們用得上的東西。
我們仿佛兩個最要好的玩伴開車玩遍整個長沙,沒誤會,沒口角,還有,沒談過愛情。隻有一次,小小的陰影,像甜蜜之旅中間的一個小疙瘩。她上我們剛買回來的體重秤,她以為自己在不斷發胖呢,不過是假象,她還是九十二斤。
“跟你在一起不會發胖,”她高興死了。“你會幫我吃掉所有吃不下又怕浪費的食物。”
“是嗎,有人為這個養狗。”
“這玩意真好,”她站在秤上舍不得下來,“你走後把它送給我吧。”
我呆住了,你走後,似乎因為收到一麵能看到未來的鏡子而恐懼,我意識到有一天我將失去她給我的快樂。我們相互望了一會兒,她舉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再不要談論下去,馬上她笑著喊道:“哎呀,快抱我下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