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死一般的沉寂。
張天壽“啪”的一下將水杯給摔在地上,謝秘書趕緊跑到門口去找拖把,又是“啪”的聲,張天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問你,沒有聽見嗎?我告訴你,西北生物可不需要擺設。”張天壽早就想讓謝秘書滾蛋,隻是礙著徐桐的麵子,他知道,這個謝秘書除了人長得漂亮一點,沒什麼能耐,就是徐桐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眼線。張天壽不知道謝秘書跟徐桐到底什麼關係,但是今天的錄音帶一旦落入徐桐的手裏,這個平時不言語的家夥肯定不會放過這次落井下石的絕好機會。
張天壽剛才給醫院的一個朋友電話問過,徐桐這個老東西還住在高幹病房。西北生物股改,要跟大股東溝通,還要跟券商協調,現在股改方案公布了,還要應付流通股東們的詢問,跟流通股東們進行溝通。這麼大的事情這個老家夥竟然賴在醫院裏不聞不問。西北生物的流通股東裏麵就沒有機構,尤其是常為民發布了聲明之後,聘請的公關公司更是無從應付。
前天張天壽的父親張國信生病住院,今天上午在父親被推進手術室之前,張天壽拉著父親的手,想起了父親為了自己能夠成材曾經做出的犧牲。當年為了自己能到美國留學,父親接受了醫藥管理局副局長高登科的8萬元,條件就是父親將高登科寫好的舉報材料遞交西周市紀委,時任醫藥管理局局長的徐桐因為舉報遭遇停職調查。父親後來一直在醫藥管理局擔任小科員,抬不起頭。
現在父親得了胃癌,還是晚期,而自己還沒有為他盡孝道。
三個多小時後,張國信被推出了手術室。醫生將切除的胃給張天壽看,已經發生了組織粘連。張天壽透過重症監護室門上的玻璃,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父親,眼淚已經控製不住。等父親慢慢地睡過去,張天壽看了看手機上無數個公司打來的未接電話,匆匆離開醫院趕往公司。
沒想到一進辦公室就接到謝秘書送來的這盤錄音帶,張天壽沉痛的心情頓時猶如火山爆發。謝秘書沒有直接回答張天壽的問題,而是用桌子上的紙巾將水擦幹。“別擦了,你要當清潔工,馬上就去人事部辦理手續。”張天壽生氣地坐下。謝秘書戰戰兢兢地說:“剛才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將錄音帶送到大門口,是守門的大爺叫我去拿的,沒有其他人聽過。”
從張天壽進入公司,開始對西北生物改製到現在公司股改,徐桐雖然放權給他,但他卻整天提心吊膽。張天壽太了解徐桐的用意,放權管理無非是讓自己開心地替他賣命。
到底是什麼人將自己的講話全部進行了整理,張天壽理不出半點頭緒。自己從來沒有講過常為民跟西北生物有交易的問題,這段錄音又是怎麼來的呢?如果被徐桐以及公司的其他高管聽到,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張總,這錄音帶有什麼問題嗎?送來的人隻說是你的講話錄音,是不是質量存在問題?”謝秘書突然一句話讓張天壽如鯁在喉,“怎麼你的講話錄音不是我們公司製作的呢?”
張天壽嗬嗬一聲冷笑,“這是我在外麵的講話錄音。沒事。”張天壽順手將錄音帶放進抽屜,拿起一張報表,“這個報表交給徐董,中亞的訂單催得很緊,讓徐總盡快在上麵簽字。”
謝秘書走後,張天壽又拿出錄音帶細細聽了一遍。不,自己絕對不可能這樣說的。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麼?張天壽腦子裏不斷閃現上一次董事會,徐桐和風細雨地談起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項目,認為這個項目現在在中國技術還不成熟,公司不要為了趕時髦,而陷入新產業鏈陷阱。當時張天壽跟徐桐據理力爭,堅持要讓西北生物上馬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在會議上張天壽口若懸河,不斷闡述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項目的美好前景,而徐桐則一直都笑眯眯地望著,在關鍵問題上不溫不火地向張天壽發問。最後徐桐拍了拍張天壽的肩膀,依然是滿臉微笑,“我們地處邊陲,中亞市場固然很大,但是這個市場的需求潛力並不大。當然,如果能解決好資金問題,這個項目還是很有前景的,戈壁變綠洲。張總你辛苦了。”張天壽怎麼也沒有想到徐桐最後將項目全權放手讓自己運作。股改中對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貢獻了9000萬的利潤,在公告前一天的董事會,徐桐再次住進了醫院,將表決權委托給了自己,這段時間股改,這個老家夥更是頻頻住院。難道是徐桐在背後搗鬼?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徐桐當年也是上山下鄉磨出來的醫藥管理局局長,是個官癮很大的人,當年父親舉報了徐桐,徐桐調到西北生物擔任董事長,沒想到這個官迷卻從此沉寂了下來,表現出對權利不感興趣。而當初西周市政府考察自己的時候,徐桐也曾大力推薦過自己。張天壽有時真的對捉摸不透,徐桐根本就不懂經濟,他的放權事實上也是因為他不懂,而且他現在是過山的日頭,隻等著從西北生物董事長這個位子退休,就算他動什麼心思,也沒有太大的意義。徐桐若真想在背後搗鬼,之前的苜蓿草項目中,就可以將自己給搞下課,沒必要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
難道是歐陽飛雪?張天壽突然想到這個人。股改以來,隻有當天歐陽飛雪談常為民的時候,自己反駁過幾句。張天壽努力回想當天見麵時的情景,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歐陽飛雪是江陵谘詢的證券分析師,怎麼會提到李梟陽?難道李梟陽是江陵谘詢的老板?這個李梟陽口口聲聲要跟自己合作,西北生物一個上市公司跟一個谘詢公司有什麼好合作的?不對,李梟陽明明是天狼國際的總裁,歐陽飛雪一個證券分析師到底跟李梟陽有什麼關係?如果歐陽飛雪的背後是李梟陽,難道是李梟陽要對自己下手?
張天壽想起了歐陽飛雪當天提到苜蓿草項目以及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項目,看來這個家夥已經對西北生物的項目進行了一定的實地調研。張天壽不敢繼續往下想。這時,母親突然打來電話,張天壽急忙趕赴醫院。
歐陽飛雪喝了一口水,望著李梟陽。
李梟陽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剛才香港方麵來電話,柳如煙還在香港,估計這兩天會回到江陵市。李梟陽的心裏有點七上八下,現在天狼國際的業務相當繁雜,徐桐又給自己指出一條發財的路子,中國政府推動股權分置改革就是要從根本上解決股權割裂導致的市場機製失衡。這個問題一旦解決,中國股市將迎來一次大牛市。要想在牛市的起點進入,控製上市公司將是製勝關鍵,也是天狼國際轉型的關鍵。打擊走私的越來越嚴,天狼國際必須轉型。西北生物地處邊陲,徐桐是西北生物的董事長,對公司內部相當的熟悉,掌握著絕對的內幕。西北生物現在猶如口袋中的金元寶,隻需要自己伸伸手,就可以輕鬆發財。
李梟陽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派去的人居然被這個張天壽給拒之門外。還好歐陽飛雪這一次沒有讓自己失望,不僅將西北生物的苜蓿草項目資料給拿了回來,還將自己同張天壽的談話進行了全程錄音。李梟陽看了看歐陽飛雪,“我說你小子也夠狠的,讓你去嚇唬嚇唬就得了,你這麼一剪輯,張天壽這幾個晚上估計都睡不著了。”
歐陽飛雪在一旁微笑著。李梟陽抓起桌子上的報紙,看了看常為民的股改聲明以及媒體的報道,又翻了翻西北生物的苜蓿草項目資料,冷冷地往旁邊一丟,“這玩意兒能賺錢?目光短淺。現在生物醫療那麼多賺錢的項目,怎麼就選擇這個項目呢?美國人就是這麼教他賺錢的?”
歐陽飛雪陪笑道:“西北生物是個很怪異的公司,徐桐以前是西周市醫藥管理局局長,根本就不懂現代經濟運作,不過他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張天壽放權。我聽說當初為了苜蓿草以及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項目,張天壽曾擔心徐桐會強烈反對,沒想到徐桐卻讓張天壽全權運作。我在戈壁灘上看到過苜蓿草,狀況很糟糕。西北生物不是長久之計,這一次股改獲利出局為上策。”
李梟陽哈哈一笑,“歐陽,你知道天狼星的傳說嗎?”
歐陽飛雪給問住了,“李總,西北生物的股改與天狼星有什麼關係嗎?據我所知,天狼星是冬天最亮的一顆恒星,在我國古代,它被認為是惡星,象征侵擾,一旦有天狼星出現,朝廷就擔心天下大亂,人們也就擔心兵禍四起。蘇軾也曾寫過‘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名句。”
李梟陽再次哈哈大笑:“看來你對天狼星有點了解,但是非常遺憾的是你跟所有愚不可及的中國人一樣,束縛在傳統的觀念裏,為什麼我們不能放開我們的眼界看問題呢?天狼星西名sirius,來源於希臘語,古埃及人稱天狼星為sothis,是水上之星的意思。在古埃及,每當天狼星在黎明時從東方地平線升起時,正是一年一度尼羅河水泛濫的時候,河水的泛濫灌溉了兩岸大片良田,於是埃及人又開始了他們的耕種,所以那時的人們把它視若神明。”
歐陽飛雪搖了搖頭,還是不明白天狼星跟西北生物的股改有什麼關係。
李梟陽看了看歐陽飛雪,心中突然有一種得意的快感,拿到歐陽飛雪剪輯的與張天壽對話的錄音帶,李梟陽還在擔心這個打工仔有更大的心機,現在看來這個家夥也不過如此,在自己身邊做個馬仔還是不錯的。李梟陽沒有理會歐陽飛雪,繼續說道:“在寒冷的夜晚看到耀眼的天狼星,會讓我們想起孤獨、冷漠和遙遠,天狼星是孤獨的,隻有孤獨的心才能跟天狼星走得最近。”
簡直莫明其妙,文盲一個還冒充斯文。歐陽飛雪在心底罵了一句,但是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歐陽飛雪一直很納悶,當初徐桐為什麼會將自己推薦給李梟陽這樣一個沒文化的人,這家夥除了運氣好有貴人徐桐相助,再就是膽子大,還有什麼?要文化沒文化,脾氣古怪暴躁,歐陽飛雪心底就沒有真正佩服過眼前這個家夥。見李梟陽還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歐陽飛雪立即開口打斷:“李總,僅僅因為天狼星是孤獨寂寞的,不會引人注意,就要繼續留在西北生物嗎?”
“我喜歡天狼星,總能熬過寒冬,在孤獨中釋放耀眼的光芒,總能在人們的冷漠中堅強地閃爍,這也是我為什麼將公司取名天狼國際。在中國是災星的天狼星成了古埃及人的神明,也就不難看出為什麼古埃及文明早於古中國上千年,因為抓住機遇就是勝利者。”李梟陽儼然一個傳教士,喝了一口茶,繼續說,“在中國證券市場,不能在危機下生存的人,一定是失敗者。資本市場沒有眼淚,隻有冷漠的智慧較量,還必須忍受相當的孤獨。”
“李總,常為民兒子的綁架案後,常為民的賬戶現在已經遭遇證監會以及經偵大隊的聯合調查,這個恐怕對西北生物的股改進程有很大的影響。一旦常為民的股票遭遇司法凍結,就常為民現在的市場影響力,散戶們是會支持他的。不過據我所知,上市公司已經聘請了財經公關公司,通過公關,可能最後支持常為民的散戶會站到常為民的對麵,投讚成票,那麼網絡以及現場的股改投票可能就會扭轉局勢。”歐陽飛雪這幾天一直在打探證監會的調查進程和西北生物股改的進行情況。
“常為民投票這一點不用擔心,他一定會投反對票的。”李梟陽神秘一笑,“飛一刀跟程清明那一點把戲能蒙住張天壽他們,蒙不了我。張天壽也是個賤皮子,好好的合作不談,卻讓常為民給攪得雞犬不寧。公司的聲譽搞臭了,股改通不過,在政府麵前無法交差,還要讓大股東西北製藥集團多掏對價的銀子。”
歐陽飛雪跟張天壽交談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這個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也不會輕易跟他人合作。“張天壽上麵還有一個徐桐,這個徐桐看上去不管事,但我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在見李梟陽之前,歐陽飛雪接到一個電話,現在應該讓李梟陽出麵完成這個計劃,幹掉徐桐,讓張天壽死心塌地地跟天狼國際合作。
“股改是個契機,我們要給張天壽一個與徐桐對抗的機會。你聽過呂不韋經營天下的故事吧?幫助張天壽幹掉徐桐,你說張天壽是不是就成了我們的棋子?西北生物還用我們親自動手嗎?”李梟陽又是詭異的一笑,“我們要給孤獨的人在心靈上帶來安慰,要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就必須讓他重新做人。好戲才剛剛開始。對了,你手上那個女人的那條線千萬別斷了,就是出賣你的身體,也要將這個女人抓在手上。留著她還有很大的用處。”
楊雪出院了,現在正在家裏休息。常為民為她放好蚊帳,輕輕走到書房,三個靠牆的深褐色書架上堆滿了常為民炒股15年來購買的證券類雜誌、報紙以及國內外證券書籍。常為民將它們視為珍寶。這一段時間沒有打掃,書架上已經有一層薄薄的灰塵,常為民拿起雞毛撣子,輕輕地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