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根大師遂將詳細情形說了。
羅雁秋將信將疑,雖認為玄陰叟此種做法過於歹毒,但卻也不願當著各大門派中人的麵承認,故意冷冷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心罹禍,即使真有此事,看來也怨不得別人。”
隻聽靈根大師喧了聲佛號,說道:“小施主說的不錯,俗語說冤有頭,債有主,令師玄陰叟蒼古虛既然遠出未歸,這件武林恩怨且留待以後再說……”
他話尚未說完,突被一個沙啞喉音打斷,厲喝道:“大和尚,你倒說得輕鬆,舊仇未了,新恨已鑄,我且問你,這眼下之人,俱己身中那娃兒百毒衣所帶劇毒,這便怎說?”原來雲中鶴高峻已調息完畢,一聽靈根大師打退堂鼓,不由大感氣憤。
雲中鶴此言一出,已激起群情恨怒,個個揚眉豎目,似是對靈根大師這種息事寧人的做法,甚感不滿,同時對羅雁秋也更增加了怨毒。
羅雁秋銳利的目光冷冷地掃視了群雄一眼,然後落在雲中鶴高峻的臉上,厲聲喝道:
“胡說!我就不信眼下之人俱已中毒,若如此,我穿著數月,也早中毒而死了。”
他似是仍然不信自己所著黑袍,會是上帶劇毒的百毒衣,若說遠隔丈餘,能使對方中毒,更是匪夷所思,隻當他是無理取鬧,一頓之後,又道:“這陰風洞被你們摧毀,又便怎說?”
雲中鶴嘿嘿一笑道:“摧毀這小小的陰風洞,暫消舊恨,但是你若不交出百毒衣及解藥,難了新仇!”
靈根大師低誦了聲阿彌陀佛,喟然一歎,說道:“冤冤相報,永無休止,仇恨宜解不宜結,以老衲拙見,小施主就將這百毒衣,當場焚毀,然後交出解藥……”
羅雁秋冷哼了一聲說道:“住口!你這和尚前麵的一段話,尚頗有道理,後麵卻盡出無稽之談,你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且試一運氣,默察體內是否真如所說已中劇毒?”
靈根大師為少林當代第一高僧,內功何等深厚,他試一運氣之後,不禁長眉微皺,訥訥說道:“眼下老衲體內尚無不適之感,不過……”他本是想說,因內力深淺不同,毒性發作或有遲早,但已被羅雁秋一聲打斷,說道:“大和尚體內既未中毒,可見這般人都是無理取鬧了!”
雁秋說完之後,更覺理直氣壯,冷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你們自認中毒,不知是何居心?”
靈根大師和羅雁秋一陣對話之後,直把群雄氣得五內皆裂,但他們畢竟不愧為大派弟子,因輩份不同,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還是雲中鶴高峻怒聲喝叱道:“大和尚,你自恃內力精深,未曾中毒,其實那也不過是遲早而已,但你就能就此否認他人的中毒嗎?”
靈根大師涵養功深,雖被雲中鶴大聲喝叱,卻是微微一笑道:“老衲並無此意,高掌門誤會了。”
他慈目顧盼了各大門派的弟子一眼,然後,又轉向羅雁秋肅然說道:“小施主請將百毒衣及解藥交出,免得老衲進退維穀。”
羅雁秋不耐地說道:“休說這黑袍不是百毒衣,即使是,在下為要紀念一個含冤百載的老人,也絕不能交出,至於解藥,在下更不知其為何物!”
忽聽雲中鶴高峻大聲喝道:“大和尚,少與這娃兒羅嗦,難道你忘了一百年前,武林中人人欲得‘百毒魔君’而誅之的誓言了嗎?老朽所知,那主要是因這百毒衣為害之故。”
靈根大師頷首道:“高施主說得不錯。”
雲中鶴高峻忽地振聲大喝道:“我等既都身中劇毒,已是垂死之人,生死之事,大可不必再放在心上,眼下急要之舉,是要毀去百毒衣,和這娃兒同歸於盡!”
俗語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雲中鶴此時心中,竟全無搶奪那百毒衣,據為已有的念頭,他一心隻為武林除害,是以說得義正詞嚴,全場之人皆受感動。
隻聽群雄齊地大喝一聲,奮起勇氣,一擁撲上。
須知他們的兵刃,大都為羅雁秋的白霜劍削斷,甚至發髻也被斬去,此時一個個頭發披散,雙目火赤在夜暗中放射出駭人的光芒,連羅雁秋也看得心神一震,連連後退數步。
但他這一退,群雄戰誌更熾,走在最前麵的幾人,已呼呼向羅雁秋攻出幾掌。羅雁秋見這般人真的悍不畏死,一時之間,不禁猶豫起來,他本是宅心忠厚之人,以他的武功,輕輕一掌,即可置人於死地,但他卻不忍下此辣手,隻是口中大喝一聲道:“你們若再進逼,休怪我羅雁秋心狠手辣了!”
然而眼下群雄當真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仍然步步進逼,二十幾個武林高手,竟將羅雁秋重重包圍起來。
靈根大師大袖一揮,人已如一隻碩大蒼鷹般,落在群雄與羅雁秋之間,朗誦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各位施主,請容老衲一言,須知困獸猶鬥……”
他的話尚未說完,陡響兩聲大喝:“住口!”
靈根大師身形一顫,舉目望去,隻見雲中鶴高峻及羅雁秋俱都向他怒目而視,他知道此一積怨無法化解,這場浩劫難免,略一思忖後,俯首一陣默視,突地大喝一聲道:“小施主執迷不悟,不肯交出百毒衣和解藥,老衲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似是已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雙腕一錯,呼呼向羅雁秋拍出兩掌。
這兩掌都是他凝聚全身功力發出,隻聽勁風劃空生嘯,兩掌一前一後,向羅雁秋身前迫壓而至。
羅雁秋未料到靈根大師會突然發難,他畢竟對敵經驗不足,一愕之下,被迫得連退數步。
各大門派弟子乘著羅雁秋後退之際,喝叱一聲,齊地揮掌急攻。
羅雁秋似是已被群雄逼得微現真火,淩空躍起,讓過那陣陣掌風暗勁之後,才待揮手反攻,但一看到他們慘厲的臉色,狼狽的神情,心下一軟,仍然卓立原地未動,靈根大師見狀一怔,說道:“小施主可是……”
隻聽雲中鶴高峻截斷他的話道:“大和尚休再動你的悲天憫人心腸,除惡務盡,這還不知道嗎?”
羅雁秋覺得這雲中鶴高峻端地十分可厭,冷哼一聲道:“除惡務盡,我就先將你除去!”
凝聚起六成“玄門一元罡氣”,遙空一掌向高峻劈去。
雲中鶴老奸巨猾,怎不知他這出手一掌的威勢,嘿嘿一笑,飄身讓過。
但這一閃讓,卻苦了站在他身後的幾個各大門派弟子,立聞數聲慘呼響起,早有四五人翻身栽倒。
羅雁夥見自己這一掌又擊斃了幾人,不由大起愧疚之心,劍眉微皺,發出一聲感歎!
豈知那四五人之死更激怒了剩下十餘人的複仇怒火,齊地喝叱一聲,紛紛揮掌攻上。羅雁秋見自己既造成如此重大殺劫,他雖是對各大門派中人成見極深,認為他們都是偽善之人,但也不忍再下辣手,眼前群雄攻來,也隻是一味閃避,不予還擊。
須知眼下之人,除羅雁秋外,俱己身中劇毒,他們這一動手相搏,更加速了毒質在體內的通行,是以一個時辰之後,已有半數以上倒地不起。
餘下之人,一時之間,雖可勉強支持,但已無再戰之能,隻有靈根大師因功力深厚,侵入內腑劇毒,尚未全部發作。
他眼看二十餘位高手一個個無聲地倒下,不由更激起了他悲天惘人的胸懷。他雖是斬盡七情的有道高僧,目睹斯情,慈目中也不禁落下幾點淚珠。
但羅雁秋戰至此時,仍然不相信這眼前高手之死,是身中他百毒衣上的劇毒,還以為他們內力不支,瞥了萎頓地上的群雄一眼,曬然說道:“各大門派素來自視很高,想不到聞名不如見麵,一個個竟然如此不濟事,看來真是徒具虛名了!”
靈根大師斷喝一聲道:“施主以毒辣的手段,一手造成這場殺孽,還要口舌逞能,難道不覺得自欺欺人嗎?”揮掌疾攻過去。
羅雁秋閃身讓過,冷哼一聲,仍然不予還擊。
靈根大師看同來之人,一個個盡行死去,他似是已不願生離此地,出手招式,盡是拚命的打法。
羅雁秋雖是武功高強,但處在挨打的局麵,也是被逼得連連閃躍。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羅雁秋見靈根大師步步逼進,不由又激起真火,劍眉一皺,冷冷說道:“大和尚,你當真想送死嗎?”便待揮掌反擊。
然而當他的目光接觸到屍體遍地的淒慘景況,心下一軟,怒氣立即消失。
任是靈根大師的掌風足影,將羅雁秋迫的手忙腳亂,他卻仍是不予還手,但這一來卻更觸怒了靈根大師。
他不由冷哼一聲道:“施主可是覺得以老衲的武功,不足和你動手過招嗎?”
羅雁秋突地朗朗一笑,說道:“大和尚的武功,還是在下生平僅見的高手……”
靈根大師瞠目大喝道:“那你為什麼仍不還手?”
羅雁秋瞥了地上的群雄一眼,突地黯然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下不願再造殺孽。”
靈根大師道:“好個利口的孺子,既已造下無邊殺孽,還要假仁假義,你以為老衲不久也要毒發身死,勿需再勞你動手是嗎?”
羅雁秋冷冷說道:“在下並無此意,隻望你寶貴生命,迷途知返。”
靈根大師氣得長眉顫動,憤然說道:“哼哼!你竟然教訓起老衲來了!”猛吸一口真氣,運起畢生功力,一掌向羅雁秋拍去。
驀地,縱橫地上的屍體中,有一人發出一聲驚呼,羅雁秋和靈根大師齊感一怔,敢情仍然有人未死,羅雁秋一分神,竟然對靈根大師拍來的一掌忘記躲閃,靈根大師雖聞聲之後,真力略卸,但掌勢卻仍不變,著著實實地擊在羅雁秋胸前。
遂聽兩聲悶哼傳來,靈根大師和羅雁秋各自向後倒退數步,撲倒在地上。
須知靈根大師,經這半夜拚搏,侵入內腑的劇毒早已發作,若不是他以一口真氣強自護住各大心脈要穴,也早已無力再戰。
但他這最後一掌,卻是運起全身功力,作孤注一擲,是以連護各大要穴的一口真氣,也毫無保留地施出。
然而羅雁秋雖是與靈根大師遊鬥,自始至終,不予還手,但他也是聰明無比,早已運起“玄門一元罡氣”護住全身動脈要穴,是以靈根大師一掌擊中他前胸之時,立即發出一種反彈之力。
靈根大師經此一震,毒性立刻發作,真氣頓時渙散,當即倒地不起,一代高僧,就此瞑目長逝。
羅雁秋雖是以玄門一元罡氣護住全身要穴,但也禁不住靈根大師全力一擊,隻覺一聲驚呼傳來,遂聽一人惶然大叫道:“秋弟……”
恰在此時,羅雁秋“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股鮮血,遂即暈迷了過去。
東邊天際微露曙光。九幽穀中濃霧漸起。
但在霧鎖雲封中,卻傳來聲聲歎息!
隻見一個滿臉血汙的人,正自坐在一個身著黑袍的少年身旁。
那少年自然是仍在昏迷中的羅雁秋。那人又自發出一聲長歎,輕輕喚道:“醒醒,秋弟,唉!你再也想不到和你有八拜之交的大哥,也會趕來找你複仇,但……做大哥的怎知這洞中之人是你?”
那個人突地“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肖俊啊肖俊,你空有鐵書生的稱號,怎的竟糊塗至此。”
他說完,伸手抵在羅雁秋背後的命門穴上,一股熱流,立刻循臂而出,緩緩逼進羅雁秋體內。
鐵書生肖俊自看到羅雁秋現身之後,他便從未動手,但那百毒衣上所帶的劇毒,當真厲害無比,雖是發作較緩,但也感真氣不暢,終於軟弱地倒下去。
然而現在真氣竟然源源而出,似是愈用愈盛,他自己也不由咄咄稱怪。
約有盞茶時間之後,羅雁秋已微咳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他猛然看到一個滿麵血汙之人,在為自己運氣推拿,不由大吃一驚,翻身坐起,冷然說道:“你是什麼人?”
鐵書生肖俊一見羅雁秋醒來,不禁大喜過望,說道:“秋弟,大哥這般模樣,你自是不認識了。”
他舉手向臉上一抹,露出一個英俊而熟悉的麵龐,原來他帶著麵具。
羅雁秋略一思忖,冷冷說道:“是你……”
鐵書生頷首道:“秋弟,你現在可好些了?”
羅雁秋見他這般對待自己,心中雖甚感激,但一想到他一定錯認了人,於是淡淡地說道:
“閣下認錯人了,在下雖是羅雁秋,可能不是你認識的秋弟。”
鐵書生微微一笑,說道:“秋弟,你叫羅雁秋,難道大哥還不知道嗎?秋弟,大哥雖有不是之處,但我們乃是八拜之交的弟兄,難道你不認我這個做大哥的?”
此時,遠遠一角,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若非在這靜寂的晨間幽穀,又若非是羅雁秋肖俊等這樣內家高手,便絕難聽見。
羅雁秋本對這場浩劫的造成,深感不安,他一見有人尚未死去,當即一躍而起,大步奔了過去。
隻見一個麵容枯瘦之人,雙目緊閉,已是奄奄一息。
鐵書生也緊跟了過去,一見那人,立即驚呼一聲,俯下身去,叫道:“燕弟!燕弟!”
羅雁秋詫然問道:“你認識他?”接著說道:“那他也帶有人皮麵具了。”探手向那人臉上抓去。
立刻露出一個稚嫩的俊美麵龐,但卻也是其黃如蠟,嘴唇發紫。
羅雁秋立刻伸手抵住他的背後命門穴上,緩緩逼了進去。
羅雁秋內力何等精湛,片刻之後,那人呼吸漸急促,已似略見好轉,但因他係全身中毒傷,非一般內家真力所能療治,是以精神雖稍佳,但體內劇毒未去。
盞茶時間之後,他已緩緩睜開眼睛,當他看清羅雁秋在為他推拿療傷時,稚嫩的臉上一陣扭曲,顯得異常激動,但似是費了極大真力,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句話,道:“秋……秋哥……哥……你……終於不……不生嚴燕……燕兒……的氣了……”
他一陣喘息之後,枯黃的臉上已泛現出安慰的笑容,吃力地續道:“秋哥……哥……
自……我到……達……這裏,便一直……袖手旁觀……沒有參加……參加他們……打你……”
說至此,似是內力已感不繼,一雙無神的眼睛又緩緩閉上。
鐵書生肖俊直急得星目中撲簌簌落下淚來,一旁大叫道:“燕弟!燕弟!”
羅雁秋雖聽不懂嚴燕兒前麵一段話的意義,但對後麵的一番話,卻也大是感動,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隻覺得胸中一陣真情激蕩,一麵默運真氣,加緊施為,一麵和聲說道:“小兄弟,不要說話,你休息一會,就會好的。”
一股內家真力,綿綿不絕地逼進嚴燕兒體內之後,果然他精神又是一振,睜開眼睛,似是極為興奮地說道:“秋……哥……
哥……你的武……武功……真了不起……可惜……嚴燕兒……不……不能跟……你學……
學了……”
此刻,羅雁秋也不管自己認不認識這個孩子,見他這般模樣,隻是想對他多加安慰,遂道:“小兄弟,如你好了,我一定把我會的武功都教你。”
嚴燕兒高興地一笑,嘴唇一陣嚅動,剛要說話,突然一陣急咳,順著嘴角流出大量黃水,然後雙眼一陣翻滾,隻說了聲:“紅姊……姊……”頭一偏,便再無聲息。
他竟麵帶微笑,悄然死去。
鐵書生大叫一聲,撲了上去,呼叫道:“燕弟!燕弟!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淒厲的呼叫,衝破了九幽穀中晨間的濃霧,但聲浪撞在山壁上,又從濃霧中傳了回來,良久之後,才始恢複了靜寂!在羅雁秋單純的記憶中,這已是第三次遭逢到人間的悲慘之事,而嚴燕兒之死對他的打擊卻是較司徒霜和黑衣老人尤深。
盡管嚴燕兒不是他親手殺死,而相反的,他卻還不惜拚耗真力,企圖施救,但在他潛意識中,卻感到無比的自責。
當然,他還不知道眼下各大門派人物之死是他身著百毒衣上的劇毒所致。
因為靈根大師和他對掌而死,以及鐵書生肖俊的安然無恙,更使他深信自己所著,絕不是他們所說的什麼百毒衣。
但他畢竟是宅心忠厚之人,他瞥了滿地屍體一眼,轉向鐵書生肖俊道:“這些人可是都死了嗎?”他似是仍然不相信這般人已死。
肖俊黯然地點點頭,默默地又搬過一具屍體和嚴燕兒放在一起,自他臉上揭下人皮麵具後,原來正是神醫俠萬永滄。
羅雁秋突地喟然一歎,翻腕拔出白霜劍,說道:“我們挖個坑,先把他兩人埋起來吧!”
真力運注於劍身,瞬即挖了兩個長方形的土坑。
鐵書生肖俊將神醫俠萬永滄和嚴燕兒埋葬完畢,羅雁秋又已掘就一個大坑,將那一具具的屍體搬入坑中,然後用石塊泥土堆成個高大的新墳。
此時已是辰末時分,穀中濃霧漸散,羅雁秋瞥了那已毀的陰風洞一眼,大步向穀外走去。
鐵書生正自哀悼師叔、師弟的慘死,一抬頭,隻見羅雁秋已奔出十數丈外,遂振聲大叫道:“秋弟!你這就要走嗎?”
羅雁秋駐足轉身,詫然說道:“兄台還有什麼事吩咐嗎?”
肖俊疾奔而至。神情黯然地說道:“秋弟!不知你現在要到哪裏去?”
羅雁秋隻覺得一股淒涼寂寞之感,襲上心頭,但他生性倔強,卻又不願接受他人同情憐憫,於是強自鎮定地淡淡說道:“天涯海角,何處不可立身。”
肖俊道:“秋弟,你可願聽小兄一句話嗎?”
羅雁秋一怔說道:“兄台仍不承認認錯人了嗎?”
肖俊一歎說道:“你我曾是八拜之交的弟兄,怎會認錯。”
羅雁秋似是急欲離開此地,不願再行辯解,說道:“兄台有什麼話,請說吧。”
肖俊遲疑了片刻,方才訥訥說道:“小兄想請秋弟將那百毒衣焚毀,以免……”
羅雁秋不待他說完,冷冷截斷他的話,說道:“兄台也認定在下身上所穿的是百毒衣嗎?”
肖俊道:“秋弟,也許你尚不知身上所穿的是百毒農,但這各大門派弟子,卻全是中毒而死……”
羅雁秋又截斷他的話道:“兄台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
他此言一出,鐵書生頓感語塞,不知自己為何在一度中毒之後,卻奇跡似的又脫險境。
其實,他哪裏知道,在他見羅雁秋挨了靈根大師一掌,脫口驚呼之時,無巧不巧地吞了羅雁秋一口鮮血,而那血液中,因他曾誤飲毒泉之水,蘊含著奇毒,痊愈後身上即有解毒之能,是以再不受那百毒衣所帶劇毒的影響。
羅雁秋見鐵書生肖俊當場怔住,又自大步向前走去。
鐵書生百思不解,忽又大叫道:“秋弟,你不覺得這些人死得有些蹊蹺嗎?”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動,但腳下卻未停留,展開身形,向前奔去。
且說紫虛道人,到達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之後,隻見派中弟子,分在左右胸前,帶著一紅一白兩朵紙花,不禁大感詫異!
而那些派中弟子見到他時卻也麵現驚駭之容,群走趨避。
他雖是滿腹疑團,但身為一派掌門宗師,也不便沿途喝問。
突然之間,他又想到談笑書生諸葛膽遣人送給他的紅、白函之事。
原來那紅色函簡,是說玄衣仙子杜月娟產下一子,這在他們結縭十餘年,而迄未生育一事說來,對於整個雪山派,都可說是一件極大的喜事!
但那封白色函簡,卻是一封訃文,不過奇怪的是,訃文中卻未說明是何人死去,隻提及是派中最為重要的人物。
他當時雖是百思不解,而現在腦中靈光倏現,卻像已猜出是何人死去。
因為派中最重要之人,除談笑書生諸葛膽外,便要輪到玄衣仙子杜月娟了,同時她十餘年來,初次生產,極可能是難產而死,談笑書生在訃文中不曾言明,想是惟恐他聞訊傷悲了。
紫虛道人一想至此,心中不禁黯然。他一思忖,直奔逍遙山莊走去,竟連對於無人來接之事,也未注意。
穿過重重戒備森嚴的地區,終於看到那座被翠竹蒼鬆環繞著的逍遙山莊。
他忽然想到,若是鬆、月二童未死,他們定已早來迎接,於是不禁有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之感。
但在這同一時間,他也想到為何談笑書生諸葛膽及內三堂堂主不親自下山迎接,不由心中大怒,冷哼一聲,直往他平時養息的那幢精舍走去。
那兩扇虛掩的籬門之上,貼著一張紙條,上寫“擅入者死”
四個觸目驚心的紅字。紫虛道人推門而入,抬頭看去,不禁大是惑然,他竟自怔在當地,猜想不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隻見那精舍門前,一幡高引,上麵寫著三個黃色大字,甚是刺目,赫然是“招魂幡”的字樣!
紫虛道人雖是工於心計,老奸骨猾,要想猜透這是怎麼回事,也非容易。
他怔怔地看了半響,再向精舍門上看去,原來懸掛的“逍遙廬”三字早已不見,卻換了一麵白紙黑字的橫匾,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喪廬”。
紫虛道人直看得雙眉緊皺,暗自忖道:縱然師妹玄衣仙子杜月娟病故,也該在行令堂治喪,怎會移靈到這逍遙山莊來,這真是不成體統了!
那“喪廬”兩扇黑漆大門虛掩,裏麵一片靜寂,他用手一推,便“咿呀”一聲大開。
果然那精舍中間,停放著一口巨棺,室內光線本暗,此時更顯得鬼氣森森。
他想這必是師妹的靈柩無疑,遂毫不猶豫,俯身拜了下去。
須知紫虛道人雖和玄衣仙子杜月娟名為師兄妹,但他代師授藝,兩人年齡又相差懸殊,是以無異師徒,而紫虛道人對杜月娟的愛護,更有逾父親之於子女。
紫虛道人拜罷之後,又喃喃默禱一番,方要抬頭起立
驀然間,那棺木前的靈牌,卻吸引了他的視線,當他看清那上麵的字跡時,直氣得血液都凝住了!
那上麵竟然寫著:“雪山派第十二代掌門紫虛道長之靈位”!
此時,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湊近看了一遍之後,冷哼一聲,振衣而起,舉手輕揮,便把那靈牌震成碎片。
突然,他想起在進入十二連環峰之後,派內弟子看他之時,臉上俱顯露出駭異神情,紛紛逃開,不由詫然暗忖道:“莫非派內弟子,已接到傳言說我遭遇不測死去了不成?”
如此說來,他們這般安設靈位,招魂超度,倒也還是好意,隻是……
隻是不知這棺木之內,放的是什麼?
盡管紫虛道人是生性多疑之人,盡管他也想到這棺木之中,可能有什麼蹊蹺,但他卻也禁受不住好奇之心的驅使,他數度猶豫之後,探手向那棺蓋上托去……
但聽“哢嚓”一聲,那烏木棺蓋應手而開。
紫虛道人疾地大袖微拂,飄身後退七尺。
那棺木卻是毫無異狀,室內仍是一片靜寂!
這一來,紫虛道人直陷入疑雲詭霧之中,他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棺蓋雖已打開,紫虛道人卻未看到棺中景況,半晌之後,他全神戒備地緩步向棺前移去。
相距那棺木三尺之時,他已看到一角藍衣,敢情裏麵還真的有人?
紫虛道人好奇之心更熾,閉氣凝神,雙掌護胸,大踏一步,探首棺內望去
赫然,棺內躺著一個頭挽道髻,白髯垂胸,身穿寶藍色道袍,足登福字逍遙履的老人。
那不是他自己是誰?
一時之間,迷霧愈陷愈深,饒是紫虛道人機智絕倫,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難道天下之間,真有長像和他酷似之人,派中弟子在別處發現了這具屍體,便誤以為是他,而糊塗成殮?
那麼談笑書生諸葛膽派人送給他那封訃文,死者是誰?
他百思不解之下,忽地心頭一動,暗忖:我先看清這館中之人,難道會是三十年來毫無音訊的胞弟不成?紫虛道人想起和他一胞所生胞弟,又是拜在同一師門的“上靈道人”,不禁心中一陣感愧!
原來紫虛道人的師父,雪山派上一代掌門“靈虛子”,卻是個心地純厚善良之人,他見大弟子紫虛道人為人陰險凶狠,雖是武學造詣較深,但卻不若二弟子上靈的篤實沉穩,堪當一派掌門宗師大任,他雖不能發揚光大雪山派門戶,最低限度也不至走上歧途,是以便有越次傳宗之意。
紫虛道人看清師父的意向後,便私下強差胞弟回家,以老母無人奉養為由,叫他非到慈母百年之後,不可複回。
那上靈道人事母至孝,聞言之後,卻是欣然就道,他連師父也未稟告,便偷偷離開師門。
自然,紫虛道人輕易地取得了雪山派第十二代掌門之位。
卻不料一別三十年,從未得到他胞弟的消息,多次到他家鄉查訪,也是蹤跡皆無。
此刻,難道躺在這棺中的,便是他三十年不見的胞弟?
須知人非草木,縱然是大奸大惡之人,他也是親情難泯,心中一陣激動,已是老淚縱橫,脫口大呼一聲:“兄弟!”
他再無顧忌,探手棺中,便想將那棺中之人抱出。
哪知他雙手才一觸及躺臥棺中的屍體,隻聽一陣嘶嘶聲響,一股血箭,直向他臉上噴至!
紫虛道人本和那棺中屍體麵麵相對,而且距離又近,再想躲閃,哪還來得及?
他隻覺一股極端腥臭之氣,觸鼻欲嘔,直弄得滿臉滿身,俱是血跡!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這是一件陰謀,大喝一聲,一掌向那烏木巨棺擊去。
他這一掌,乃是他充滿怨毒,全力擊出,頓聽嘩啦一陣大響,那烏木巨棺已然片片碎裂。
陡聽一聲嘿嘿幹笑,自精舍外響起,說道:“魂兮歸來,莫非紫虛道兄真的在顯靈嗎?”
隨之走進一個瘦小的人影。
紫虛道人雖是氣得雙目火赤,但他也看清了那瘦小人影是誰,大喝一聲道:“你好毒辣的手段!”
那瘦小之人一閃而進,又是嘿嘿一笑道:“不是亡魂顯靈,難道是死而複活不成?”
紫虛道人直氣得如同瘋狂一般,一聲不響,右杖左掌,齊罩那人上盤,飛起一腳,卻向對方胯下踢去。
他武功高強,當今武林之世,甚少敵手,這一拚命施為,更是迅辣兼具。
那人冷笑一聲,仍然輕輕讓開,但他卻在閃讓之時,右手一揮,將兩扇大門關上。精舍內頓時一片漆黑!
紫虛道人雙目之內,厲芒閃現,大喝道:“蒼古虛,你為什麼要設下毒計,陷害於我?”
蒼古虛嘿嘿一笑道:“因為你不知趣。”
紫虛道人一怔之後,突地淒厲狂笑道:“不錯、不錯,原來你不是平白地暗中幫助於我,眼下武林霸業將成,你也心存覬覦?”
玄陰叟一笑道:“總算你還有點聰明,但卻覺悟太遲。”
紫虛道人似已恢複了鎮靜,說道:“論武功你也高強不了我多少,要想取勝,卻仍然要借助於陷阱毒計。”
玄陰叟突地打了個哈哈:“陷阱,毒計?老夫是何等之人,要想取你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折枝!”
紫虛道人一指臉上那片片血跡,說道:“若不仰仗毒計,這是什麼?”
蒼古虛道:“那是令弟積三十年來的一股怨毒之血。”
紫虛道人身形一顫,道:“什麼?”
但他瞬即發現,那不可能是事實,人死之後,哪還會有鮮血噴出。他試一運氣之後,果覺體內無毒。
隻聽玄陰叟冷笑一聲道:“老夫要以真才實學,叫你輸得心服口服,自認不足以稱霸武林!”
紫虛道人一咬牙,說道:“好,那你就試試。”
右杖左掌,杖挾銳嘯,掌帶勁風,向玄陰叟攻去。
玄陰叟身形一錯,雙掌連揮,化解了紫虛道人的攻勢,卻不還手,冷冷說道:“你沒有其他話要問了嗎?”
紫虛道人冷哼一聲,道:“這棺中之人是否真是我兄弟?你要做這個圈套則甚?”
玄陰叟幹笑兩聲,道:“這第一個問題,由你自己去猜,至於第二個問題,一方麵是略掩一般人的耳目,另外則是稍稍戲弄於你,此外還有什麼問題嗎?”
紫虛道人大喝一聲道:“貧道問題盡多,卻非你口舌所能解答!”左手一招穿花撲蝶,振指點去!
玄陰叟嘿嘿一笑,說道:“你的雪竹杖‘推波逐浪’為何還不擊出?”
他出手如電,一招“攔江截鬥”,卻向紫虛道人襲來左手脈腕擊去。
紫虛道人在左掌擊出後,右手雪竹杖隨之掃至。
玄陰叟眼看抓到紫虛道人的左腕,不得不疾撤而回,飛起一腳,向那掃來的雪竹杖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