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麵對中國陣地上出現的裝甲巨獸,日軍手足無措,隻能簇擁著玩具一樣的M-25裝甲車掉頭就跑。
一
1932年初,受關東軍“九一八事變”輕易占領東北三省戰績的刺激,日本海軍也迫切希望從中國獲得更大利益。9月,作為與關東軍的呼應行動,日本海軍調動大井號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運送海軍陸戰隊到達上海,增援當地日軍,並向上海市長吳鐵城遞交哀的美敦書,提出取締抗日組織,調防駐紮閘北的十九路軍等無理要求。而中國方麵的抗日宣傳和抵製日貨等愛國運動則風起雲湧。
盡管南京當局有意妥協,但日方條件過於苛刻,且談判中屢次變本加厲。駐防上海的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深感局勢危在旦夕,積極備戰。1月23日,蔡廷鍇、蔣光鼐、戴戟等高級將領在真如召開軍事會議,對十九路軍及駐紮上海的友軍稅警總團、憲兵第六團、鐵道炮車隊、飛機隊等下達作戰部署,決心與日軍一戰。28日,日軍進犯閘北,中國軍隊奮起抵抗,雙方展開了長達數月的激烈戰鬥,史稱“一二八淞滬抗戰”。
由於敵強我弱,內部又矛盾重重,這次抗戰終以簽署屈辱的《淞滬協定》而結束。但十九路軍孤軍一旅的頑強抵抗即打得日軍四易主帥,幾個月無法拿下上海一隅之地,令舉國上下一掃不戰而失東北的頹唐,大大增強了全國軍民的抗日信心,也為此後的全麵抗戰在軍事戰術上積累了經驗。
在這場局部戰爭中,雙方都動用了若幹當時較為先進的武器和戰術。比如中國空軍首次參戰,美國誌願飛行員肖特嚐試的“空中狩獵”戰術對未來空戰產生了重大影響。日軍則首次嚐試了以航空母艦為基地的對地支援作戰。這些嚐試使淞滬戰場成為某種意義上獨特的兵器試驗場。
日軍在淞滬戰場投入戰艦二十餘艘,飛機一百餘架。中國海軍沒有參戰,飛機僅二十餘架,雙方炮兵火力相差更大。
以扼守長江口的吳淞要塞而言,這裏裝備的火炮大多是清末的產品,無論射程還是威力都不是日軍的對手。其中重要的獅子林炮台在日艦炮火下僅僅半個小時就喪失了戰鬥力。
1-33日軍攻擊吳淞,吳淞炮台中彈起火。
不過,鎮守吳淞炮台的78師副師長譚啟秀(原台長鄧振銓開戰不久即逃)並非等閑之輩,在日軍開始登陸後指揮部下用老式火炮頑強抵抗。根據日本1932年出版的《海軍陸戰隊上海奮戰記》一書記載,在3月1日攻打吳淞要塞的戰鬥中,日軍運輸艦金陵丸(2,717噸,被征用的原日本汽船社郵船,艦長為長澤佳吉)被寶山炮台擊中煙囪和機艙等處,受傷太重,起火座沉,艦上機械曹長鬆田利夫等被擊斃。
此戰,根據日軍記載,在吳淞要塞的抵抗中,日本海軍先後有三艘軍艦被擊傷,分別是睦月號一等驅逐艦、卯月號一等驅逐艦和榆號二等驅逐艦,傷亡睦月艦長高次貫一少佐以下數十人。
日本方麵將中國軍隊這一戰績歸結為“使用了德國克虜伯公司的大口徑海岸炮”。
盡管全麵衡量,淞滬抗戰中日軍擁有壓倒性的裝備優勢,絕對的製空權和製海權,但參戰的中國軍隊巧妙利用長江三角洲水網地帶的特殊地形與敵周旋,因此在優勢日軍麵前打得有聲有色,毫不示弱。若幹僅有少量裝備的先進武器也在一些局部戰場上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在優勢裝備的日軍麵前,十九路軍巧妙地利用塹壕工事與日軍周旋,日軍因此損失慘重,在報告中多次強調“支那軍工事意外強固”。
為了打破中國軍隊頑強的防禦,日軍在上海大量使用了戰車部隊,這也是亞洲國家最早使用裝甲部隊的戰例之一。
關於日軍裝甲部隊在上海的戰鬥,中日雙方都有較多文獻進行描述。日軍參戰的裝甲部隊,前後期分屬不同部隊。在戰爭後期日軍投入戰鬥的是重見伊三雄指揮的獨立戰車第二部隊,使用從法國進口的雷諾NC-17戰車和日本自製的八九式戰車,多次充當了衝鋒陷陣的角色,也在戰鬥中成為中國炮兵重點打擊目標,頗受損失。
日軍在戰役前期對中國軍隊頗為輕視,投入的戰車為海軍陸戰隊輕裝甲車隊,指揮官為世川濤平大尉,使用車輛型號為英製M-25輪式裝甲車。這種車輛是日軍感到駐上海的陸戰隊在市區的戰鬥中缺乏重裝備而於1931年從英國購買的,共計10輛。在初期作戰中,由於十九路軍各部缺乏與戰車作戰的經驗,這種狀似甲蟲的裝甲車曾給中國軍隊造成重大殺傷。
這種車輛本為英國海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為機場警戒和殖民地防暴任務而開發,盡管適合城市巷戰,但火力與防禦在正規軍的對抗中都稍顯差強人意。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階段的戰鬥中,並非僅僅日軍出動了裝甲部隊,中國方麵的戰車部隊也曾登場,構成了戰場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二
1月29日,日軍對十九路軍的戰鬥在閘北爆發,在這一戰中日軍即廣泛使用了M-25維克斯輪式裝甲車作為開路先鋒。
戰鬥在閘北爆發並非偶然。日本軍事作家高橋升這樣描述當時上海的局勢:“日本的僑民,1932年在上海已經達到326,000人,集中於虹口、北四川路一帶,居住在這裏的日本僑民占全體的一半。日本海軍的陸戰隊本部設於北四川路北部,西邊屬於中國管轄的街區就是閘北。”
因此,駐紮在閘北的十九路軍就成為了駐滬日軍的眼中釘,借口護僑,要求中方將反日情緒強烈的78師區壽年部撤離閘北。雙方在這裏爭奪的核心是縱貫閘北的淞滬鐵路。日軍在開戰前已經控製了鐵路北端的天通庵火車站,而中國則控製著由此向南的鐵路沿線和南端的上海北站。雙方各以這兩個車站為中心部署陣地。一二八抗戰爆發前夕,在日軍壓力下國民黨政府已經接受了日軍的要求,但不等78師部隊撤離,試圖以此為借口迅速占領上海的日軍即發動攻擊。
戰鬥開始後,日軍指揮官鹽澤幸一少將宣稱,靠他手中的五千名陸戰隊,隻要四個小時就可以控製上海。
如果考慮到九一八事變時沈陽的中日軍力對比,鹽澤的想法一點兒也算不上狂妄。
日方記載是這樣描述戰鬥開始情景的:“作為‘掌上明珠’的裝甲車,被一輛一輛部署在各處攻擊陣地,戰車引領著身穿海軍製服的陸戰隊士兵勇往直前。上海街道鋪裝良好的道路給輪式戰車的行動提供了極大的方便。(貴重な裝甲車両である本車は1両ずつバラバラに配備され、ネイビーブルーの軍服に身を包んだ陸戦隊兵士の先頭に立ち活躍した。また上海市街の舗裝路は裝輪式の本車の行動を容易にした。)”
日軍的陣容,是將海軍陸戰隊沿南北走向的北四川路一字排開,主力為駐滬海軍陸戰隊第一、第二、第三大隊,指揮官為鮫島具重男爵。鮫島設前敵司令部於北路小學校,以第二大隊於北方天通庵方向青雲路與天通庵路方向進攻,壓製中國軍隊側翼;第一、三兩大隊主力則集中南線,在維克斯裝甲車掩護下自東向西發動攻勢。
在北線天通庵路和青雲路方向,由於地形的關係,雙方的炮火都能夠把這裏變成一片火海,所以,這裏的戰鬥隻是一種陪襯。盡管如此,戰鬥打響後,這裏的日軍依然遭到頑強抗擊,經過一個半小時戰鬥陣亡藤田、政門兩少尉以下二十餘人。29日,看到全麵攻勢已經受挫,11點30分“全部隊向鐵路線以東複歸”。
真正激烈的戰鬥在南線爆發。
南線,北四川路西側即為十九路軍控製的閘北陣地,吳淞鐵路與北四川路基本平行。在北四川路和鐵路之間,有五條基本與其直角相交的道路將兩者相互連接起來,分別是橫濱路、寶興路、三義裏(廣東路)、虯江路、靶子路。78師師長區壽年料到一旦開戰日軍必試圖切斷淞滬鐵路,因此在各條道路的路口都設置了街壘陣地,以翁照垣旅重兵扼守,意圖依托市區建築阻擊日軍的攻擊。事實證明區壽年的判斷完全正確,日軍果然將部隊分成五路,在戰車的掩護下同時沿五條街道發起了攻擊。
他指揮的部隊此時堪稱扼守國門,日軍在他的陣前猛攻一個多月,始終無法突破閘北防線。有人認為從一二八的戰績上看,這位粵軍名將比他那個在中國足球隊鎮守國門的孫子區楚良表現要好得多。
在日方對此戰的記載中,至今堅持,戰鬥是由於日軍移防經過十九路軍陣地雙方發生衝突而爆發的。且不說通過對方的陣地移防未免荒唐,看日軍自己的描述,這種以戰車引導步兵的行動,完全是發動進攻的標準陣型!
曆史的真相往往就在這些細節處顯現。
夜11點50分,日軍開始行動。
與一般記載不同的是,在閘北和日軍打響第一槍的並不是十九路軍,而是警察——因為中方為了避免衝突,已經令78師部隊撤離一線陣地,隻留警察警戒。根據日軍記載,中國警察盡管隻有手槍,但頗為勇敢,戰鬥中斃傷了日軍第4中隊機槍小隊小隊長政門清世少尉等多人。戰鬥打響後,十九路軍官兵隨即投入戰鬥。蔡廷鍇聞訊,星夜趕往預設在真如的前線軍指揮所就近指揮作戰,並命令上海周邊十九路軍各部隊迅速進入市區陣地,支援78師。
十九路軍參謀長趙一肩在報告中寫道:“敵於是晚十一時半,以天通庵車站為據點,右自虯江路口,沿寶山路、寶源路、橫濱路左至青雲路等處,同時用裝甲車掩護步兵向我156旅第6團防線猛衝,並起火焚燒各商店,一麵用手榴彈從屋頂擲下,來勢極凶,卒賴我官兵沉著應戰,以手榴彈為毀車之利器,將敵完全擊退,並毀敵戰車四輛,我方傷亡亦大。”
如趙參謀長所述,日軍戰術有素,步兵槍法極好,戰鬥力很強,在炮火掩護下打得凶猛異常。特別是一麵前進一麵用旋回機槍猛烈掃射十九路軍陣地的維克斯裝甲車,給守軍帶來了巨大震驚。一二八之戰中,中方擔任正麵阻擊的張君燾團(即156旅第6團),戰鬥開始僅僅五個小時即傷亡六百多人,占全團三分之一,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日軍以這種裝甲車當先開路突破中國軍隊陣地時造成的。
幸好,十九路軍部隊的防禦工事遲滯了日軍裝甲車的前進——按照日軍紀錄,中國軍隊在鐵路以東的各個路口都拉上了多道帶刺鐵絲網,並用沙袋構築了工事。如果日軍的車輛是履帶式的,這種工事不會形成太大阻礙,但M-25裝甲車是輪式的,所以無法長驅直入,隻能在工事前等待步兵清理道路。隨著中國軍隊從最初的驚詫中恢複了勇氣和智慧,這種M-25維克斯裝甲車的弱點就完全暴露了——它的機槍火力缺乏震懾力,而裝甲厚度又不夠。中國軍隊采取將敢死隊預伏於街道兩側,待裝甲車接近用手榴彈炸其行動部分,爾後用輕武器近距離攻擊的方法,有效地遏製了日軍裝甲部隊的攻擊。
讓我們對照1932年出版的《海軍陸戰隊上海戰鬥記》(作者有馬成甫)和中國方麵的《淞滬禦侮記》,來看看此戰中具體情形吧。
三
橫濱(浜)路日軍進展迅速,以兩輛裝甲車突破十九路軍第一線防禦,一度占領鐵路線,但日軍很快發現中了埋伏,攻到鐵路線的日軍遭到從兩側建築上和背後飛來的子彈和手榴彈的猛烈打擊。繼續進攻是不可能的,中國人的子彈和手榴彈彈片打中裝甲車四處崩飛,靠近裝甲車不但無法掩護自己,反而更加危險。日軍被迫下令裝甲車後退,雙方打成對峙。
寶興路一線日軍第1中隊指揮小隊小隊長赤尾俊二少尉驕橫地當先突進,戰鬥一開始就被一槍擊斃。日軍士氣大挫,又有鐵門攔路,戰鬥遂膠著於克明路口。裝甲車被打得膽寒,隻敢用探照燈幫忙照亮。
在廣東街三義裏進攻的日軍是第3大隊(夕張巡洋艦帶來的陸戰隊)第7中隊,開始日軍遭到頑強抵抗,但配屬的一輛裝甲車用燃燒彈對十九路軍的陣地進行猛烈掃射,掩護日軍步兵完成了突破。可是,中國軍隊很快恢複了鬥誌,並用猛烈的火力阻止裝甲車的前進。夜暗中隻見無數火花在裝甲車上迸飛——那是中國士兵的子彈打在裝甲車上。並不是每一處的裝甲都能擋住子彈,混戰中多發子彈擊穿了裝甲車的車體。裝甲車被打癱使日軍攻勢頓挫。但是,就在這時,得知此地戰況不利的日軍第3大隊大隊長高橋一鬆少佐親自帶著另一輛裝甲車和四個小隊的援軍趕來。高橋親自在裝甲車中坐鎮指揮攻擊,大隊旗手則手擎隊旗從裝甲車中探出身去高呼萬歲。日軍後方的野炮,23驅逐艦中隊的艦炮也炮擊支援。日本海軍陸戰隊士氣頓時高漲,進攻再次拉開序幕。
但是,閘北可不是北大營。
有馬成甫在文中如是描述這場進攻:
便衣隊突然從側麵襲來,常磐小隊留下就地阻擊。在夜暗中繼續前進,五米,十米,側麵出現一簇簇黑影。(大隊長)打開後門,對著黑影大喊:是XX小隊麼?
砰砰砰砰砰……
“大隊長,敵人的子彈啊!快關門!”這是長穀部裝甲車分隊長在喊。
這樣,旗手被叫了回來,戰車閉門前進,邊進邊用機槍對外射擊。但是,當戰車到達中國陣地的沙袋工事前時,中國兵的抵抗達到了瘋狂的程度,不斷傳來子彈打在車體上的聲音。戰車內不時有點點的閃光出現,那是從射擊孔飛進來的手榴彈彈片,周圍的情況根本無法看清。
因為側門上的中彈聲音稍少。旗手稍稍推開側門,隨後報告擊中裝甲車的彈片正在崩飛殺傷周圍的日本兵。他邊從那裏向外望,邊喊道:“前方二十米,有三挺敵人的機槍!”一語未畢即被一彈命中,隨著一聲“我中彈了”掉落車外。
“快向後爬!”車中的日軍對旗手大喊,免得他被再次打中。
裝甲車成了中國軍隊集中射擊的目標,距離越近,命中的彈丸威力越大,日均戰車多次被擊穿,頂部的機槍都被摧毀。車中的大隊長高橋中彈負傷,成為這天戰鬥中日軍傷亡人員中軍銜最高的一名。裝甲車分隊長長穀部、駕駛員隋川等也被擊傷。失去裝甲車的掩護後,衝到邢家橋路口的日軍報告:“因為剛剛到達上海幾個小時,還不熟悉周圍的情況,我們誤入敵軍的火力網,暗黑之中可以看到吐出火焰的敵軍步槍機槍,他們的火力形成不斷的彈雨,在廣東街敵人點燃的火焰前,暴露的我軍死傷接踵,前後的人員不斷被打倒,到處可以聽到垂死的士兵在喊叫——‘天皇陛下!萬歲!’”日軍第4小隊長近藤忠兵衛少尉戰死。烈火燃燒到清晨不滅,這支日軍隻好轉入就地待命,等待飛機支援。三義裏之戰日軍傷亡59人,是各路進攻部隊中損失最大的。
日本軍史專家兒島襄在《日中戰爭》一書中評價M-25維克斯戰車的裝甲太薄,實戰中角度合適的情況下,中國士兵的步槍或捷克式輕機槍都可將其擊穿,對手榴彈的防禦力也不足。日軍記錄此戰時,形容這種裝甲車有效地增強了陸戰隊的突擊能力,“但是5.5毫米厚的裝甲,即便是普通子彈命中,隻要角度合適也會被貫通,而且由於是輪式裝甲車,麵對路障也會出現重大的機動問題。巷戰開始後,中國方麵從路邊和建築物上的死角投擲手榴彈,造成數輛(裝甲車)的損失。(しかし、5.5mmの裝甲板は銃弾の命中角度によっては貫通されたし、裝輪式なのでちょっとした障害物でも重大な問題となった。また市街戦ということもあり、中國側は路地の影や建物の上層階といった死角から手榴弾を投げ、數両が失われた。)”
雖然根據《日中戰爭》中的記載,日軍拚死將被擊毀的裝甲車搶回,但中國方麵因此發現日軍的戰車並非看上去那樣可怕,軍心大振。此後,日軍也曾多次使用這種裝甲車進攻中國軍隊陣地,多遭重創。2月4日,日軍再次進攻寶興路時,第4號裝甲車再被擊毀。不過,這種戰車在這一階段與十九路軍的作戰中還有另一個作用,那就是配置在重要街道地段,周圍壘上沙袋作為活動堡壘阻擊中國軍隊攜帶迫擊炮進行的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