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孔瑞雲聽著真是舒服,但是還沒等伊品味這舒服的過程時,一個天大的消息叫伊一屁股跌到了太師椅上。
“不好了,出事了!”
一個人合著媒人的後腳印衝進了孔家門裏。這廂,孔瑞雲提著禮品籃走到上堂,正想把籃放到擺有一對銀燭台,插著一對手臂粗紅燭的香幾案上時,聽到異常的響動急忙回頭看。見到早間派出的一個轎夫,青著臉滿頭大汗的衝進來,心咯噔一下落了地。一日間伊總是眼皮跳,不想事情成真了,伊慌忙鎮定自己急切的安慰來人:“不要慌慢慢講。”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來人語無倫次:“闖禍了闖禍了。”整個人直直的站在孔瑞雲跟前。察言觀色間孔瑞雲知道出了大事,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出了什麼事,忙問:“轎呢?人呢?”
一聽到轎和人,那個轎夫犯了天大罪似的,泄盡了氣,人一下軟在地裏抹眼淚,話都說不上來。這檔口,後邊的一群人衝進門來,孔瑞雲忙迎上前,趕到天井裏與進來的人接個對麵,見人便問:“出啥事了?”
進來的人相互遞個眼色,當中一人把一麵大鼓交由旁人,對孔瑞雲說:“老哥,先別急你坐下,吾便告訴你。”扯拉著孔瑞雲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倒,然後那人把事情的大約經過告訴大家:
在媒人先走報信,過後不到一刻鍾,花轎便順順當當的抬上路了。在花炮聲中,八個唱草台戲的便響起了鑼鼓。一抬大轎裝扮得喜慶祥和,轎裏坐著本日的主角——新娘。還有一個本不該出現在轎裏的角色——新娘的胞弟,年方七歲的小舅佬。本來,有錢人家這日裏會單雇一乘轎子,專門供小舅子用的。隻因為新娘子在家時與弟弟十分貼身。小孩子見最親自己愛惜自己的姐姐要出嫁,日後再也不能在姐身邊受關愛了,死活賴著要跟姐姐同一轎,大人怎樣說,伊也不從轎裏下來。還好轎夫們不在意,多一個人不就多四五十斤力?還能抬得動,就由他了。馬大人付了轎夫雙倍的錢。又掏出本已預備了的轎子的腳力錢。人家落得一陣好高興——吃了一桌少見的好酒席,領了一份不出力的工錢,還可以去賺別人的銅鈿,這樣的好事一生能碰上幾回?那頂被辭的轎子,人家千謝萬謝的走了。
送親的隊伍從府山上下來,到了新橋街,在孔廟門口遇到兩邊廂看熱鬧的人們。都說縣老爺的女兒出嫁,瞧熱鬧的想見識見識當官的和老百姓有啥不同。結果市民們看到了縣老爺跟他們並沒啥不一樣的,有些人感到失望,沒瞧到想見識的風景。有的卻在說著好,稱讚馬同知做人實誠,不出風頭。隻是那八個唱戲的盡他們所能的把歡喜鑼鼓敲得有板有眼。四個抬腳雄赳赳比平常更精神,因為肩上抬的是縣老爺的女兒,伊們的臉上也覺得有光彩。花轎的隊伍一路經十字街頭,過南街經坊門街從水亭門出城,坐航渡過衢江,一直順順當當。到了河對岸,光景就兩樣了,走不三五裏,便是一處陰陰森森的亂墳崗。亂墳崗長長短短,方方圓圓有幾裏地橫闊,堆的墳頭像蒸籠裏的饅頭那麼密——那是衢城裏世代老輩的棲身之所。平常日子膽小的,三五結群走到那裏,毛孔都能豎起來……
一行人經過這裏時,不由的停了一切響器,都放大了腳程不敢出一點響聲,飛快的朝前奔。茂密的樹林裏,偶於傳出一聲烏鴉回巢的叫鳴,驚得一群人逃命似的往前鑽。忐忑中一行人穿過那個亂墳崗,看到前麵山崗上的一座涼亭時,眾人的心才算定下來。放鬆了精神,也收住了腳步,平常態的走起來。轎夫們有出聲說話的了,講一些搭七搭八的險要的所聞所見。討論著到涼亭裏歇歇力,定定神。正當他們沿著路就要進涼亭之時,後背的樹林裏鑽出兩三個強人。一個揮著大刀,一個提著竹葉槍,一個比著一把大魚叉大叫著:“轎子留下轎子留下……”
一行人一看遭遇了強盜,奔命的跑了起來。這時,前麵的涼亭裏又闖出三四個大漢來,都提著家夥。其中一人手中橫著一把火銃,大叫道:“想活命轎子留下!”
一行人進退不得,全堵在那裏。強盜圍了上來,對不順眼的不是棍敲就是拳打,惡狠狠的叫:“統統蹲下,不老實一銃打死。”
那些人哪見過這樣的陣勢,都老老實實的就地蹲下,抱著頭,一個強盜過來把他們的荷包都收了去。遇著沒有荷包的一腳踢“窮鬼!”一聲罵。那個抗銃的上前撩起轎簾,見一個標致的新娘子蓋著紅頭巾,像一尊觀音似的坐在轎裏。強盜一張口,一個驚歎:“天底下竟有這樣標致的人?”一時間都忘了打搶的目的。後邊的強盜同夥不見人動手,就嚷嚷:“快拿銀子。”那個強盜這才把懸馬飛空的心收回來,惡狠狠的說:“袱包拿來!”
一聽人家要袱包,小舅子死死的把一個錦帕小包抱在身前。打一上轎,新娘就把這個包交由弟弟保管。新娘從紅蓋頭下垂的縫隙裏窺到弟弟的舉動,伸出一隻手示意弟弟把東西給她。見姐姐想要,弟弟把包袱遞了過去,新娘接過東西雙手遞了出去。見東西遞來,強盜一伸手就奪。拿東西時手指接觸到了新娘的手指,一股電流麻了他的全身。包袱啪一下掉在轎前的地上,東西撒了出來,盡是些金的銀的鐲子鳳釵等女兒家首飾,夾帶著幾個大洋。有塊銀元咕嚕嚕順著路邊朝草叢裏滾。見有銀元跑了,後頭的幾個強盜都跑上前去拾。那群人暗想:“今日的大哥怎麼了,連包袱都拿不住,八成轎子裏有異樣。”幾個人一把扯掉轎簾,一個個都泥塑一般的不能動了,半晌後有人讚歎:“這是人還是天仙。”
隻見新娘穿著一身紅妝,披著金銀絲繡的披肩,兩隻繡著荷花的鞋頭露在裙擺外麵,兩手自然地垂在胸前,在雙腿叉處輕輕的互搭著。十個手指就像高貴人家堂上供的玉佛那樣光潔純淨。蓋著描有金鳳的紅帕頭,那股高貴的氣勢讓人不敢逼視。……在新娘的光環裏,那個穿戴鮮亮的小舅佬已經不存在了。就連小舅子腰間的玉墜,西瓜禮帽額前那塊大大的翡翠玉片、強盜們都視而不見了。
對峙了許久,有一個強盜終於忍不住好奇心,揭下了新娘一直罩著的紅蓋頭,想看一看這尊玉雕佛一樣的人兒,到底是怎樣一張麵孔。當他們看到那張臉時,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酥了——
新娘端莊的坐著,自然的睜著眼,不管眼前發生了什麼,她都紋絲不動。那兩汪水靈靈的丹鳳眼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慌亂,細巧而又高挑的鼻梁恰到好處的嵌在她的臉上。緊抿著的嘴唇上擦有淡淡的口紅,更叫人覺得嫵媚可心。小巧的兩頰抹過淡淡的胭脂,這更強化了她潔白細膩的皮膚,讓人聯想起充分成熟時的蜜桃——隻可看不可摸。仿佛一碰就會化了一樣讓人心疼。今天的新娘,一頭烏緞般的頭發在腦後盤結著,橫閂著一隻金釵。一咎流蘇垂著,叫人聯想起走路時發出的叮當聲。額上戴著一個展著雙翅的銀鳳凰。端莊大方的雙耳上,一副耳環垂著兩粒心形的紅寶石。齊齊的劉海在額前弓出半個月灣,一涮齊在眉毛上方聽話地停著……
這是一個美人。那群強盜從未見識過的美人。那個為頭的強盜癡癡的想:要是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女人伴在身邊,那是一種怎樣愜意的日子啊。最終強盜們見色起意,幾個人一陣嘀咕,本來打算劫財,這時連帶劫色一起了。那個為頭的強盜一把拽住新娘的弟弟,凶狠地說:“滾下來。”
小舅子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又哭又罵亂踢亂蹬:“壞人壞人!”馬小姐這時一頭將弟弟攏到懷裏,憤恨無比的瞪著那個強盜毫無畏懼之色。強盜見不能得手就不管了,嘴裏邪淫無比的說著,:“不走也好看姐夫們給你臼麻糍吃囉——走咧,哥弟們,抬上轎子吾們觀裏拜堂去——”
一群強盜抓起手中的家夥,對著那些接親的隊伍一陣亂轟:“還不逃命?等爺們一不高興,拿了你們的性命就遲了——”
那些人哪還有不逃命的,一陣風似的全逃走了,一口氣跑到了孔瑞雲家裏。這一群強盜在這裏候了有一段日子了。一直未碰上合適的對象,終於等到了一樁生意,刺探的早間聽見了山道上來了鑼鼓隊,人躲在草叢裏看到一班確確切切的接親隊伍從這裏經過。他們料定回來時迎親的肯定原路返回,就跑去糾集同夥,埋伏了一下午。本想朝抬嫁妝的隊伍下手的,一看到八個杠頭,十六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強盜群裏分成兩撥,一撥同意搶劫,一撥不同意搶劫。同意的認為這樣精細的嫁妝,箱籠裏肯定藏有好東西,不同意的認為就算是箱籠裏裝的全是銀子也不能動。因為對方有十六個大漢,多自己兩倍還多的人手,且抬杠的隻要一抽十六根杠棒就是十六具武器,且又在白天,成功的勝算不大,弄不好雞沒偷到,小命先搭上了。講得先前那幾個要打搶的也生怕了,一致商定挨到傍晚搶花轎。
花轎被強盜們在刺叢蓬蓬的柴草窩裏抬著,七拐八彎來到一座古廟裏,廟門上還能看清“回龍觀”三個字。廟裏塑著張天師的坐像,天師腳兩邊曲伏著兩個呲牙咧嘴吐著鮮紅舌頭被降服了的小鬼。那兩個小鬼,故事裏表現的是降服的情節。但在世人來看,廟裏更可怕的不是莊嚴的天師,天師就像一個人間的長輩,兩個小鬼才是讓人不得不敬畏的惡煞。說是觀,卻是一個精瘦的雲遊和尚在這裏收拾著香火。古廟隻有三間主殿,其餘的建築都已傾圮成了一堆磚瓦,明顯一副破敗不堪的樣子。自從來了強盜,那個和尚便不知去向了。
花轎被直接抬到廟裏,強盜們一到廟裏,那個為頭的便把**往地裏一丟,雙膝著地拜了下去:“神仙爺爺打擾了,今日要借你的寶殿拜回堂,如果以後發了跡,一定要來塑金身。……拜望神仙爺爺大發慈悲,千萬不要計較……”
為頭的強盜拜過了張天師,就對手下叫道:“哥弟們把新娘拉下來拜堂。“
一聲令下,一個大塊頭男子奔向轎門,去拉馬小姐。馬小姐死死地拽著轎子裏的一個拉手,小舅子見姐姐被人欺負了亂抓亂打。見到一隻強盜的手扯著姐姐,便撲上前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那個強盜立馬把手鬆了。強盜吃了虧先丟開馬小姐,一把將小舅子拎小雞似的拎在手裏:“小猢猻吾叫你咬,先拔了你的牙再說。”說著話就要打人。沒料到馬小姐倏地站起,整個人擋在強盜麵前,香腮裏咬著一副憤恨的牙齒,不容侵犯地對著強盜。強盜被激出真火,瞪著馬小姐,整個人撲了上去,把馬小姐壓跌在花轎的坐墊上。強盜懷裏多了一個秀巧柔軟的小姐身子,頓時獸欲滿身膨脹,胡子拉茬的嘴直往馬小姐粉嫩的臉上親:“美人啊愛死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