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青年的成長
——[英國]羅素
一個年輕人在選擇自己的工作時,如果發現自己是那種與周圍環境不相適應的人,隻要有可能就應該努力選擇一種能給他們尋找誌同道合的夥伴提供機會的工作,哪怕這種選擇會給自己的收入帶來很大的損失。但可悲的是他們很少意識到這樣做是可行的,因為他們對世界的了解非常偏狹,並且極易想象,他們在這裏已經習慣了的這種偏見,全世界到處都有。在這方麵年輕人應當向老年人多多求教,因為他們有著豐富的閱曆。
在如今這個心理分析的時代,任何一個年輕人,他之所以與他的環境不相諧調,是因為某種程度的心理紊亂。我認為這完全是錯誤的,例如,有個相信達爾文的年輕人,他的父母認為進化論是邪惡的,在這種情況下使他失去父母同情的唯一原因隻是知識問題。不錯,一個人與環境不相和諧一致是不幸的,但是這種不幸並不一定值得花一切代價去加以避免。尤其是當這一環境充滿了愚昧、偏見和殘忍時,它的不和諧反而是一種優點。上述情況在某種程度上都會在幾乎所有的環境中產生。伽利略和開普勒有過“危險的思想”,我們的時代最有才華的人也是如此。以為社會意識應該變得如此強大,如此發展,以至於使得那些叛逆者對由他們的思想所激怒的社會普遍敵視態度表示恐懼是不可取的。這還不如找到一些方法,使這種敵視態度盡可能得到減弱,並在最大程度上失去其影響。
目前,這一問題主要存在於青年人那兒。如果一個人處在合適的職業和環境中,社會的迫害很可能不會降臨到他身上。但是在他還年輕的時候,在他的優點還沒有經過考驗的時候,他往往處於那些無知者的掌握中。這些無知者自以為能夠對那些一無所知的事情做出判斷,但是,當他們知道一個年輕的小子竟然比自己這些閱曆廣泛、經驗豐富的人懂的還要多時,不禁怒從心起。因此,許多年輕人在擺脫了這些無知者的獨斷專橫之後,往往經過長期的艱苦抗爭和精神壓抑,這時他們會感到痛苦失望,精神大受挫折。有這樣一種頗為輕鬆的說法:似乎天才注定會成功,根據這種觀點,外界環境對年輕人的能力的迫害仿佛不會造成多大的危害。但是竭盡全力也不能找出接受這種說法的理由。
這正如那種說殺人者必露馬腳的觀點一樣,我們知道的所有殺人者都是已經被發現了的。但是誰知道到底還有多少殺人者沒有被人發現?同樣,盡管我們聽到的那些天才都是在戰勝重重困難之後才獲得成功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許多天才不是在青年時期夭折消失的。
英雄崇拜
——[英國]卡萊爾
一個獨立、自主、誠信的人,他一定是一個崇尚真理的人。他隻會傾向於和覺得有必要懷疑別人的僵死公式、傳聞和謊言,並且非要懷疑不可。這種人是睜開雙眼擁抱真理的。他之所以能夠擁抱真理,原因是他睜開了眼睛,如果他不得不閉上雙眼,他還能愛他那真理的大師嗎?隻要懷有一顆無限感激和真正忠誠的心靈,他就會愛戴那位從黑暗中給他送來光明的英雄大師。這不就是人人見到都叩拜的真英雄嗎?虛偽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中的共同敵人,它也要匍匐拜倒於他的勇敢之下。正是他為我們征服了世界!這樣說來,路德不就是被當做一位真正的教皇或精神聖父而備受尊崇嗎?拿破侖不就是在激進共和主義者聲勢浩大的造反中當上了皇帝嗎?
英雄崇拜從沒有驅趕過,而且也不可能被驅趕。在這個世界上,忠誠與統治都是永恒的——它們不是基於外表和虛偽之上,而是建立在真實和真誠的基礎之上。不是要你們閉上眼睛自動放棄選擇的權利,而是要你們睜開眼睛仔仔細細將事物分辨清楚。路德的福音是要廢黜取消一切虛偽的教皇和君主,致力於迎接真正的新教皇和新君主,盡管他們起程的時間還很遙遠。
因此,我們應該把所有的自由、平等、選舉權、獨立等等都看做是一種暫時的現象,決非是最終的結果。哪怕這種現象遲遲不退,哪怕給我們帶來煩惱和困惑,我們都必須歡迎它,將它看做是對以往種種罪惡的懲罰,看做是即將到來的無可估量的利益的先兆。無論在哪一方麵,人們都應該放棄幻影返回到事實,不管代價多大都應堅持做到底。有騙人的教皇和沒有自我裁決能力的信徒存在,裝模作樣的騙子統治了那些傻子,我們又能有何作為?隻剩下了痛苦與奸詐。
你不能夠用錢將虛偽的人們連在一起,沒有測錘和水平尺相輔量出直角,你就不能夠建起一座大廈。在以新教為先河的一切暴烈的革命運動中,我看到有一種最神聖的結果正在醞釀:不是要廢止英雄崇拜,恰恰相反是要建成一個完整的英雄世界。隻要報以真誠就能成為英雄,那麼,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那將是一個完全真誠的世界,一個有信仰的世界,這樣的世界過去有過,現在又將重新來臨,不可阻擋地來臨。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崇拜者,他們全都是真和善的,世界上絕不會再有比得到他們的尊敬更高的榮譽了。
雛菊
——[法國]雨果
前幾天我經過文憲路,一座聯結兩處六層高樓的木柵欄引起我的注意。它投影在路麵上,透過拚合得不嚴緊的木板,陽光在影上劃線,吸引人的平行金色條紋,像文藝複興時期美麗的黑緞上所見的。我走近前去,從板縫向裏看。
這座柵欄今天所圍住的是兩年前,即1839年6月被焚毀的滑稽歌舞劇院的場地。
午飯後兩點,烈日炎炎,路上空無人跡。
一扇灰色的門,大概是單扇門,兩邊隆起中間塌下,還帶著洛可可式的裝飾,可能是百年前愛俏的年輕女子的閨門,正安裝在柵欄上。我稍稍提起,插栓門就開了。我走了進去。
這可真是一片廢墟。滿地泥灰,到處是曾經加過粗工的大石塊,被遺棄在那裏。石塊蒼白如墓碑散發出陣陣黴氣。場裏沒有人,鄰近的房屋牆上留有明顯的火焰與濃煙的痕跡。
可是,這塊土地,火災以後已遭受兩個春天的連續毀壞,在它的梯形的一隅,在一塊正在變綠的巨石下麵,延伸著埋葬蟲與蜈蚣的地下室。巨石後麵的陰暗處,長出了一些小草。
我坐在石上俯視這些小草。
天啊!就在那裏長出一棵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小的雛菊,一個可愛的小小的飛蟲繞著雛菊嬌豔地來回飛舞。
這朵草花安靜地生長,並遵循大自然的美好的規律,在泥土中,在巴黎中心,在兩條街道之間,離王宮廣場兩步,離騎兵競技場四步,在行人、店鋪、出租馬車、公共馬車和國王的四輪華麗馬車之間,這朵花,這朵臨近街道的田野之花激起我無窮無盡的遐想。
十年前,誰能預見日後有一天在那裏會長出一朵雛菊呢?
如果說在這原址上,如像旁邊的地麵上,從沒有別的什麼,隻有許多房屋,就是說房產業主,房客和看門人,以及夜晚臨睡前小心翼翼地滅燭的居民,那麼,在這裏絕對不會長出田野的花。
這朵花凝結了多少事物,多少失敗和成功的演出,多少破產的人家,多少意外的事故,多少奇遇,多少突然降臨的災難!對於每晚被吸引到這裏來生活的我們這班人,如果兩年前眼中出現這朵花,這幫人駭然會把它當作幽靈。命運是作弄人的迷宮,多少神秘的安排,歸根結底終於化為這潔光四射的悅目的小小黃太陽!
必須先要有一座劇院和一場火災,即一個城市的歡樂和一個城市的恐怖,一個是人類最優美的發明,一個是最可怕的天災,三十年的狂笑和三十小時的滾滾火焰,才生長出這朵雛菊,贏得這飛蟲的喜悅!
對善於觀察的人,最渺小的事物往往就是最重大的事物。
怨恨的情緒
——[法國]司湯達
於連匆忙上去,羨慕地看著那個裸露著背膀、身披披肩的美婦。
清晨新鮮的空氣,好似增添了她姿色的妍麗。昨夜的騷亂,隻有使她的容貌對於一切的外界印象來得更為敏感。這個害羞的動人的美人,還具有高尚的思想,這在下層社會裏是難以遇見的。在於連的眼裏看來,自從他認識她以後,她在他的心靈上簡直展開了一個新的局麵,這是於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她的美貌攫住了於連的貪婪的眼睛。這時候,他整個的心都在欣賞她的美,羨慕她的美,已經忘了他正在等著她的友誼的問候了。當他突然發覺她的高傲冰冷的目光的時候,於連大大地驚駭了,在她這份態度裏,明明表現出她自己高貴的身份,要把於連仍舊送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
歡娛的微笑從他的唇邊萎謝了。他記起了自己卑賤的出身,因為這些已經從一個貴族的有錢的繼承者的眼睛裏反射出來。一轉瞬間,他的臉上隻有矜驕和對自己憤怒的表情了。他心裏湧起最劇烈的憎惡,為了等她,他把動身時間延遲了一個多鍾頭,難道僅僅為的是受她一場侮辱和奚落嗎?
他暗暗地說道:“我真是個大傻瓜,我應該仇恨一切人,反對到底。一個石子墜地,因為石子本身是沉重的。難道我永遠是個小孩子嗎?我什麼時候才能夠約束自己,養成良好的習慣,使我能夠得心應手地應付這些人,他們給我多少錢,我便為他們盡多少心?如果我要尊重自己,使一般人也尊重我,那麼,便應該向一般人表明我現在的態度。我現在隻是用我的貧窮和他們的財富做交易;但是我的心和他們廉恥的心相比,距離有幾千萬裏。我的靈魂在天堂裏,他們想用小小的恩惠或輕蔑的表示,作為接觸我的靈魂的工具,這是可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