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廣場上,數不清的人在進行出發前的各項準備工作。有的擦拭武器,有的準備幹糧,有的在打草鞋,有的用擔架往外抬傷病員……人們很少說話,氣氛很是沉悶,空氣中也似乎彌漫著離愁別緒。任弼時、肖克、王震等將領在人群裏穿行,不時對路遇的人叮囑幾句,同時他們也小聲地交流著。肖克說:“我軍團主力已經推進到遂川縣的橫石、新江口一帶隱蔽待命。”任弼時道:“我看,我們應當向中革軍委建議,提前行動。我們愈機密,愈神速,愈是對我們有利。”肖克和王震均表示同意。
這時,七八個女紅軍戰士唧唧喳喳議論著,向前走來,為首的是李貞。走在李貞身邊的是何梅,她容顏俏麗,體態輕盈,一身粗布軍裝穿在身上,別有一番風韻。何梅在六軍團政治部負責宣傳工作,是六軍團有名的文化人。李貞是紅軍學校的組織科長,她雖然算是個“老革命”了,但她頂佩服有文化的人,她和何梅是最好的朋友。
何梅眼尖,透過各色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任弼時等人:“貞姐!快看,任書記他們在那兒!”李貞道:“好!我們快去找他們!”她們呼喊著,朝任弼時等人身邊跑去,把他和肖克、王震等人圍住。何梅口齒伶俐,由她代表眾女兵發言。她說:“任書記、軍團長、王政委,我們想跟主力一塊走!可是,軍團政治部的同誌說,我們的事,軍團首長還沒研究呢!我們堅決要求跟主力走!”
眾女兵們一致要求,跟著主力走,不要丟下她們。任弼時、肖克、王震都猶豫著。任弼時說:“姑娘們,不要怪軍團首長,是他們難下決心啊!這次行動,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原則上盡量少帶女同誌。不是不相信你們,確實是形勢所迫。前路漫漫,你們能走得了多遠呢?”
李貞急了:“任書記,我代表姐妹們說句話:我們當初來參加紅軍,就沒想到會離開它!就好比何梅吧,她父親是南昌城裏的大資本家,可她就是因為向往革命,才偷偷跑出來投奔紅軍的,至今家裏不知道她去了哪兒……走上這條路,我們一輩子都不想離開紅軍!”女兵們七嘴八舌:“是啊!我們一輩子不離開……”
肖克說:“留下來,一樣可以為革命做工作嘛。”何梅說:“可我們覺得,跟主力走,我們作用更大!首長,我們保證,不會成為負擔的,相信我們吧!常言說,好男兒誌在四方,我們好女兒,也要誌在四方!”
任弼時感慨地:“這話說得好啊!……”他明顯地被感動了。王震大聲道:“姑娘們!你們的事情隻是還沒研究,沒人說不帶你們走嘛!”何梅說:“可是我們等不及了!”女兵們一聲聲地附和。肖克表態:“那我們抓緊研究!”任弼時略一沉吟:“肖克、王震同誌,依我看,剛才就算研究過了,好不好?”王震、肖克點頭。女兵們明白過來,高興地歡呼雀躍。肖克吩咐:“趕緊準備,隨時都要出發!”何梅說:“首長,我們早都準備好了啊!”
此時,任弼時家裏,陳琮英正含淚默默地為兒子收拾衣物。床上,小湘贛睡得正甜。當地農會派來的兩個中年婦女已經來到院子裏,等著抱走孩子。
小湘贛似乎有不祥的預感,睡夢中驟然哭起來。事不宜遲,兩位中年婦女進屋,抱起了孩子。陳琮英捂住耳朵,她頭發淩亂,雙目失神,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那兩位鄉下人打扮的中年婦女,一人抱著孩子,一人拎著物品,急急往院外走。陳琮英撕心裂肺地喊道:“等等!”兩位婦女停住腳步。陳琮英撲過去:“讓我……再給兒子喂一次奶吧……”
天空陰雲密布。大路上,兩匹快馬急馳。任弼時的坐騎衝在前麵。一個貨郎挑著貨擔在他視野裏出現。兩匹馬跑過貨郎了,任弼時突然想起什麼,勒住馬,掉轉馬頭,下馬,小跑到貨郎跟前。貨郎滿臉堆笑:“老總,您要什麼?”任弼時一眼看到了貨擔上的長命鎖,銀製的,閃閃發光。他伸手抓過:“就要它!”他丟下一塊銀元,然後上馬。到了家門口,飛身下馬,手裏拿著那把長命鎖,撞開家門往裏跑:“兒子!湘贛!……”院子裏沒有任何動靜。他跑進臥室,看到床上已空空如也,地上有些淩亂,已經沒有了兒子的身影!
他愣在那裏,像一尊木雕。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兒子的歡聲笑語,眼前出現了他們夫妻倆逗兒子玩耍的一幕幕情景……他的雙眼蓄滿了淚水,隻是強忍著沒有滾落下來。陳琮英背對著他,俯身在窗前,呆呆地望著遠方。她眼裏已經沒有淚了。任弼時鎮定一下,收起那把長命鎖,仔細放進口袋裏,扶扶眼鏡,然後他走上前,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雙肩:“琮英,我任弼時謝謝你了……等革命勝利了,我們再把兒子找回來,啊?……”
陳琮英沉重地搖搖頭。她回過身來,久久與丈夫對視著,二人眼裏都是歉疚與撫慰。陳琮英似乎比丈夫還要平靜:“弼時,當年我們相愛時,我問你,我能不能成為一名好戰士,你說不一定。”任弼時道:“琮英,現在我要說,你不但是一個好母親,更是一名好戰士!”陳琮英堅強地笑笑:“弼時,送走兒子,其實我知道,你心裏更難過。”她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一顆淚珠。夫妻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他們的兒子從此杳無音信。
南京,蔣介石閉目仰躺在沙發上,在收聽新聞。女播音員的聲音很是溫柔:“中央社消息:在國軍強大兵力圍攻之下,江西的共匪已完全呈潰敗之勢,相信有蔣委員長的英明領導,全麵肅清匪患已指日可待……”
佩戴上將軍銜的陳誠在侍衛引領下來到客廳門口。陳誠這時候的身份是國民黨第三路軍總指揮。他雙腿一並:“報告!”蔣介石抬手關掉茶幾上的收音機。陳誠規規矩矩地說:“報告委座,據確切情報,長期盤踞在湘贛邊的共匪第六軍團肖克部已離開原地,向湖南方向突圍!”蔣介石並未慌張,道:“辭修,坐下說嘛。”陳誠有些拘謹地在蔣介石身邊坐下:“委座,這是繼上月共匪第七軍團突圍後,第二支向外突圍的共匪主力。”蔣介石道:“我正要問你,共匪七軍團怎麼樣了?”陳誠道:“他們打出了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的旗號,向閩浙皖贛邊前進,再一次進入我軍包圍圈。”
蔣介石滿意地點頭,隨即不屑地說:“抗日,抗日,他們有什麼力量抗日!無非是掛羊頭賣狗肉,蠱惑人心罷了!我判斷,肖克匪部更是在我西路軍圍攻之下,站不住腳才不得已而西移的,他們已難成氣候!……看樣子,共匪紛紛要逃跑,因此,我們更應該加緊包圍江西共匪首腦和主力,一舉聚而殲之,不使漏網!”
陳誠起身立正:“委座英明……可是……”“可是什麼?”“我擔心肖克與湘黔川一帶的賀龍部會合……那樣一來,共匪兩股力量合流,我們剿滅起來就難了……”蔣介石一驚,站起來,奔至牆邊一幅中型地圖前,打量著:“賀龍現在哪裏?”“據貴州王家烈所報,賀龍匪部竄至黔東一帶已兩個月,但沒鬧出什麼大的動靜。”“越沒動靜,越須提防。有人說賀龍是條活龍,這條龍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也不會停止作亂!”
陳誠點頭稱是。蔣介石道:“肖克匪部如果北竄,很有可能是去會賀龍!電令湘、桂兩省,務必堵住肖克,決不能使這兩股共匪合流!”
此時的長沙,國民黨湖南省主席何鍵的官邸裏,何鍵正在和他的女婿李覺密談。李覺是湘軍第十九師師長,更是湘軍中的一員猛將,何鍵平素最信任的人就是他。李覺道:“爸,我剛接到情報,肖克所部已突破了我們四道封鎖線,到達湘南。共匪是有備而來。”何鍵點頭:“南京老蔣來電,令我們與桂軍協力,務必堵住肖克所部,不讓其與黔東的賀龍合流。肖克離賀龍還遠得很,一時半會無法合流,我是擔心肖克呆在湖南不走,建立他們的根據地,賀龍再返回我湖南境內,到那時,我們將永無寧日!”
何鍵大聲咳嗽,李覺幫其捶背:“當務之急,是盡快消滅共匪第六軍團,借此打消賀龍再返湖南的念頭。”何鍵呼呼喘著氣:“可是,共匪既入湘南藩籬,湘南平原已無險可守,隻有湘江天險可以設防,我已急令劉建緒為前敵總指揮,在湘南積極設防堵禦,劉建緒已經到了衡陽。”李覺道:“爸請放心,我馬上親率第十九師主力趕赴湘南設防,絕不能讓肖克匪部深入我湖南腹地。”何鍵頗感欣慰地:“賢婿啊,十九師是我們湘軍最好的部隊,我把他交給你,既期望你為黨國立大功,又不希望你的實力受損,你相機行事吧!”李覺起身:“爸,我明白。小婿告辭了!”何鍵說:“好。”二人相攙著來到房門口。在告別聲中,何鍵目送李覺穿過古色古香的庭院,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