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路上,隊伍冒著酷暑跋涉,個個汗流浹背。任弼時、肖克、王震等指揮員都是步行,他們的坐騎上馱著傷員或輜重。到了湖南境內後,行蹤已經暴露。敵人的飛機不時趕來騷擾,嚴重影響到行軍速度。這天中午,又有幾架敵機飛來,瘋狂地俯衝射擊,隊伍頓時亂套。幾匹馬嘶鳴著狂奔。不少人中彈倒下。任弼時、肖克等人指揮部隊隱蔽,然而,他們的聲音頓時被敵機的轟鳴和射擊聲淹沒。
敵機飛走了,四處仍在冒煙,彈痕累累的紅土地上,躺著數十具紅軍戰士的遺體。掩埋烈士時,李貞、何梅等幾個女兵執意不退後,她們膽子突然間變大了,一點不知道害怕了。尤其是何梅,過去一見流血就嚇得小臉發白,現在麵對橫七豎八的屍體,她毫無懼色,仔細地幫助死者整理遺容。兩個男兵又抬來一具遺體,看上去死者年齡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滿臉是汙血。兩個男兵正要往土坑裏放遺體,何梅跑過來:“等一等!”她蹲下,從挎包裏掏出一塊手帕,去擦烈士臉上的汙血。卻擦不淨。她想了想,拿過水壺,往手帕上倒一點清水,然後含著淚,輕輕地擦拭烈士的臉膛……終於,擦幹淨了:烈士麵容清秀、白淨,長長的睫毛,微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她背過臉去,輕輕啜泣。兩個男兵抬起他,慢慢往土坑裏放。李貞趕過來,輕輕拍打著何梅的後背:“何梅,這才剛剛開始……堅強點,啊?”何梅抹淚:“貞姐,不要緊,不要擔心我……他們這麼小就犧牲了,爹媽永遠找不到他們了,可他們連個名字都沒留下,我是心裏痛……”
這時,集合號響起。何梅擦一下眼睛,和李貞一起朝集合地點跑去。跑了幾步,她卻又蹲下來,拔了兩枝野花,返身到墳墓那兒,插在墳頭上,這才又去追趕別人。
兩枝野花在新的墳頭上輕輕搖擺……部隊從湖南進入廣西境內。任弼時、肖克、王震等人每天都在念叨:“賀龍,賀龍,找到你就好了……”
這時候,賀龍已率紅三軍轉入到黔東的沿河縣城附近,並組織部隊對沿河縣城發動了猛攻。自建立黔東根據地之後,這是紅三軍打的第一仗。
哪知出師不利,遲遲拿不下隻有一個團據守的小小縣城。外麵打得熱火朝天,賀龍倒也沉得住氣,和關向應躲在屋裏下象棋,似乎一點都不關心戰況。羅揚急匆匆進來報告說,攻擊沿河縣城的部隊連連受挫。關向應期待地看一眼賀龍。賀龍捏著一枚棋子,頭也不抬:“告訴盧冬生,天黑之前不拿下沿河縣,別來見我!……將!”羅揚愣一下:“是!”轉身跑開了。
外麵槍聲一陣緊似一陣。賀龍噴口煙:“再過半小時打不下來,就讓賀炳炎上!”“賀炳炎正鬧意見呢。”“怎麼了?”“夏曦同誌讓他改當黔東獨立師的副師長,他發牛脾氣,甩手不幹了。”賀龍得意地說:“你還不了解他,他是嫌獨立師都是新兵,打仗靠不上邊,你讓他上火線試試,哪怕讓他當個小連長,他啥意見都沒有!”
就在這時,羅揚興衝衝進來:“打進去了!打進去了!”賀龍丟掉棋子,煙杆子往棋盤上一敲:“走,看看去!”縣城街道上,有些地方還在燃燒。還有槍聲偶爾傳來。一隊隊俘虜被押下去。賀龍、關向應、羅揚等逆著人流走來。羅揚介紹說:“是鍾子明的二十團最先打進去的。”賀龍高興地說:“這個鍾子明越來越能打仗了,他15歲就跟我參加了南昌起義,在我們正需要用人的時候,他能站出來挑大梁,好啊!”
不一會兒,盧冬生、鍾子明等人大步朝賀龍、關向應迎上來。賀龍用力搗了鍾子明一拳:“鍾子明,小子幹得不錯!”臉膛黝黑、身材適中的鍾子明驕傲地說:“賀老總,關政委,打個小小的沿河縣城,還不是小菜一碟,下次我們團還是打頭陣!”關向應提醒道:“鍾團長,可不要翹尾巴噢!”
這時,一個通訊員跑過來報告,一連繳獲了一部電台。這個消息令賀龍和關向應興奮得幾乎跳起來。打下了沿河縣城,又能繳獲一部電台,那戰果太大了!有了電台,就能和中央溝通聯絡了!他們當即往敵人的指揮所趕去。
確實是繳獲了一部電台不假,但當賀龍他們趕到時,那部小功率的電台已經被三個戰士砸壞了!原來他們清理戰利品時,發現了一個鐵盒子,大夥沒見過這個,都好奇,想知道裏麵藏著什麼寶貝,卻又打不開,有人就迫不及待地掄起槍托砸去,結果幾下子就砸爛了。
賀龍、關向應等人全傻了眼,呆愣在那裏。鍾子明氣得眼裏要噴血:“是哪幾個混賬小子幹的?統統給我抓起來!”一連連長小聲地說:“報告團長,已經抓起來了。”鍾子明吼道:“他媽的,要好好教訓他們!”關向應上前製止:“是我們的戰士不懂,不是故意的,我看還是不要追究了吧?”賀龍點點頭:“羅揚!馬上通令各部,今後凡是繳獲不認識的東西,一律保護好,上交!”羅揚答應著。關向應補充道:“對了,還要注意搜集敵人的報紙。”
紅六軍團再次進入湖南境內。連續的行軍,有時連停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後勤部門就把一些糧袋放在路邊,路過的人彎腰抓一把生米,邊走邊放進嘴裏咀嚼。
幾日後,部隊快速進入貴州。任弼時問參謀長李達:“有賀龍同誌的消息嗎?”李達搖頭:“這裏是黔東南,賀龍同誌在黔東,他們的影響還到不了這裏。”任弼時輕輕歎了口氣。
進入貴州,首先要麵對貴州的大山。這天傍晚,幾位領導人站在一座大山的山頂上,望著夕陽下連綿不絕的群山,肖克感歎:“沒想到貴州的山這麼大,這麼多!”任弼時道:“有個比喻——說是貴州七分山,兩分水,一分田。”王震道:“還有句順口溜,說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老百姓窮得很呢!”肖克說:“弼時同誌,王胡子,我們現在急需要一張貴州地圖。這麼多的山,我都轉糊塗了!”任弼時說:“不是有一張嗎?”
肖克無奈地搖頭:“是有一張,可是……李達,你來說說。”李達道:“弼時同誌,我們現在隻有一張中學生課本上的貴州地圖。”他比劃著,“隻有這麼大,連很多縣城都沒標上,而且錯誤極多。今天部隊為此跑了不少冤枉路。”任弼時發愁:“可是,到哪兒去弄地圖呢?”
舊州是一座古老的縣城,在貴州的東南部。紅軍還沒到,守衛縣城的黔軍一個團就棄城而逃,紅軍一槍未放進了縣城。任弼時、肖克等人高興地行走在大街上,他們很久沒這麼輕鬆愉快了。王震說:“黔軍還是不經打啊!好端端的一座縣城,龜孫子們丟下就跑了!”
部隊在舊州短暫休整。肖克的臨時住處在一座不大的宅院內。黃昏,肖克或許太累了,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打盹。他是湖南嘉禾縣人,十八歲入黨,參加過北伐戰爭和南昌起義。這年他隻有二十六歲,卻擔任了紅軍軍團長的職務,是全軍最年輕的軍團長。不知何時,軍團司令部的江參謀跑進來,大呼小叫:“軍團長!軍團長!……”肖克有些不悅:“你詐唬什麼?”江參謀道:“軍團長!你看,這是不是貴州地圖?”說著,他展開一張一平方米大小的地圖,但是上麵沒有漢字,全是洋字碼。
肖克一驚,猛地站起來,端詳一下:“好像是貴州地圖。哪來的?”“天主堂。”“可這是外文的,我們沒法用啊!”江參謀想了想:“那裏還有個外國人,我去把他叫來。”江參謀抬腿就跑。肖克又叫住他:“等等,還是我去請他。”
天主堂內,法國傳教士薄複禮正氣咻咻地用法語叫罵什麼。江參謀領著肖克進來了。江參謀說:“軍團長,就是他!”薄複禮氣憤地盯著肖克。肖克抱拳施禮:“先生,請息怒。”薄複禮突然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講道:“你們的士兵,不該闖到這個神聖的地方來,褻瀆了上帝……”聽他講漢語,肖克笑了:“尊敬的神父,我是指揮官,我向你賠罪了。”他鞠了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