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肖克態度友好,薄複禮怒氣漸消:“我的中文名字叫薄複禮,指揮官先生,請坐吧。”二人坐下。肖克說:“薄複禮先生,我們是紅軍,是一支你可能從沒見過的隊伍。我們決不危害手無寸鐵的百姓,還要為他們做事情。”薄複禮認真打量一下肖克:“我能看出,你是個有教養的人。可是,你的部下,卻擅自拿走了教堂的東西。”肖克愛惜地從懷裏掏出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地圖:“是這個嗎?”薄複禮點頭。肖克說:“神父,我們非常需要它。你要多少錢,都行!”薄複禮動作誇張地搖頭:“我不需要錢。我隻想知道,你們用它幹什麼?”肖克實話實說:“當然是用來行軍、打仗!”薄複禮微微搖頭:“可是,上帝是反對一切殺戮的。”肖克頓了頓,誠摯地說:“神父,我們是為了反抗人間的不平等,是為了讓窮人吃上飽飯,不受有錢人欺負才打仗的!”薄複禮瞪圓他那藍藍的眼睛:“這麼說,你們心中裝著眾生?”肖克鄭重地點頭。薄複禮在胸前劃著十字:“心裏裝著眾生,就等於是上帝。願上帝保佑你們,阿門!”肖克感激道:“謝謝神父先生。”薄複禮慷慨地:“指揮官閣下,如果你們需要,可以拿走它!”肖克欣喜異常,他起身,再次鞠躬:“謝謝!”薄複禮有些受寵若驚地站起身:“指揮官先生,你太客氣了。”肖克卻為難地兩手一攤:“可是,神父,我們不懂外文。”薄複禮想了想,鄭重地說:“薄複禮願意為您效勞。”
這使肖克激動不已,他用力握住薄複禮的手:“真是太謝謝了!”
這天夜裏,在天主堂的一個房間裏,昏黃的馬燈下,肖克和薄複禮對那張法文版的貴州地圖進行翻譯。他們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薄複禮含混不清地說一句,肖克和他探討一陣,然後記錄下來。因為發音的原因,加之對貴州不熟悉,很多地名肖克弄不懂,他們不得不一次次地探討、更正。外麵傳來公雞報曉的聲音,黎明時分,才把那張地圖譯完。
天亮了,外麵傳來起床的軍號聲。薄複禮躺在一張小床上睡著了。肖克吹滅馬燈,他極為愛惜地把地圖放進貼身衣袋,整理一下軍裝,站在床前,衝睡夢中的薄複禮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這是一個曾經幫助過紅軍的外國人。肖克默默記住了他的名字……在南京的蔣介石,一直惦記著遠行的紅六軍團。他深知這支部隊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逃跑,必是含有一個大大的陰謀,而且紅軍各部一定是聯動,不可能是孤軍深入。大約在六軍團剛進入貴州之時,他在軍委會作戰室專門召開了一次會議。先是由陳誠介紹情況,陳誠走到牆上的巨幅作戰地圖前,說道:“據可靠情報,江西共匪主力已有向湖南方向突圍的跡象。這不能不讓人想起兩個多月前,肖克匪部突圍的情景。他們會不會步肖克的後塵呢?”
蔣介石揮手打斷陳誠:“肖克到什麼位置啦?”陳誠立正回答:“已經進入貴州。請委座訓示。”蔣介石道:“如果江西共匪主力步肖克的後塵,那麼,就可以判斷,肖克提前突圍是為他們的主力探路的,是前衛。一句話:假如共匪主力離開他們的江西老巢,那麼,我們隻有一個方案:圍、追、堵、截,直到把他們消滅為止。中央軍、湘軍和桂軍的主力都要動用!”
全體與會將領一齊回答:“是!”蔣介石又問:“賀龍匪部如今在哪裏?”陳誠答道:“還在黔東。”蔣介石思忖片刻,道:“電令王家烈,加緊圍剿。另外,追剿肖克匪部的桂軍和湘軍,不要撤回,繼續追擊!如敢抗命,一定嚴辦!還是從前的方案——決不能讓肖克和賀龍合流!”
眾人高聲回答:“是!”
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他躊躇滿誌地說:“諸位,赤匪之患在我中華大地已有十幾年之久,曆經多年進剿,耗費無數國力,才有如今這大好局麵!諸位都是黨國棟梁,都誓與共匪勢不兩立,希務必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齊心合力,畢其功於一役,徹底夷平匪患!唯有如此,我們才能騰出手來防止外國入侵,才能顧及國計民生。如果無法抓住這一難得的機緣,讓共匪翻過身來,那麼,將會成為黨國永遠的遺憾!”
這次會議確實給各路人馬打了氣。原本不大熱衷剿共的桂軍,也派出主力第七軍緊緊尾隨紅六軍團,進入了貴州境內。第七軍軍長廖磊中將騎在馬上,命令部隊不能冒進,但也不能落後。同時,在黔東南另一條山路上,湘軍大隊人馬也在行軍。這兩路人馬,加上堵在貴州境內各要道上的黔軍,三路地方武裝正悄悄地合圍紅六軍團。
湘軍十九師師長李覺手拿望遠鏡觀察遠方,他的得力幹將胡青銀旅長吐口痰,罵道:“他媽的!我們跟在他們屁股後麵快兩個月了,總也尋不到他們的主力痛痛快快打一仗!”李覺放下望遠鏡,沉思不語。胡青銀又說:“有時兩軍相遇,他們馬上將前衛變作側衛或後衛,主力突然就隱匿不見了。留下掩護的部隊,人數雖極少,但他們拚死抵抗,沒有上司命令,決不撤退。”李覺問:“胡旅長,匪軍俘虜是怎麼說的?”“報告師座!匪軍俘虜交代,他們經常是每天隻吃一餐飯。”“我們每天吃三餐飯,人家每天吃一餐飯,可我們就是追不上人家。”“這些匪,都是走火入魔,才不怕死的。”“光憑我們一師兵力,是不可能消滅這支共匪的。”李覺意味深長地說。“師座,那怎麼辦?”“隻有把共匪引到一個理想的伏擊地點,然後我們湘桂黔三省部隊攜手,才有可能消滅他們!”
李覺胸中正醞釀著一個計劃,此時先行透露出來。他又說:“我們希望肖克早一點入黔,我們又怕他入黔後和賀龍聯手殺回湖南。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消滅不了肖克,也決不能讓他與賀龍合股!”
賀龍到底在哪裏?
站在洶湧的烏江邊上,任弼時、肖克和王震深感憂慮。自離開湘贛蘇區後,有關賀龍的一切情況都是中央轉述的,他們沒有探到一點有關賀龍部隊的消息。近兩天,中革軍委接連發來電報,一再肯定賀龍已到印江,督促他們迅速向江口前進,經江口再到印江。但是來電對江口的位置都沒弄清楚。王震憤憤地說:“他們又是圖上作業!”任弼時說:“肖克同誌,把你的寶貝地圖拿出來看看吧。”
肖克從懷裏拿過那張地圖,鋪在膝蓋上,幾人圍過來看。任弼時分析道:“很顯然,中央希望我們盡快與賀龍同誌會合,兩軍聯手,打出一片天地來,接應中央紅軍下一步的行動。”
肖克憂心地說:“我擔心他們情報不準。如果我們出敵不意,從這附近搶渡烏江,甩開敵人,再隔江設法與紅三軍聯係,可不可以?”
王震說:“但是,軍委明令不讓我們現在渡江啊!”
問題就出來了。
其實這個時候,賀龍已經率紅三軍主力離開了黔東,轉移到了四川境內的酉陽縣南腰界。中革軍委的錯誤情報,正一點點把紅六軍團引向深淵。
更要命的是,幾個小時後,龍科長又拿著一封電報趕來報告,軍委剛來電說,桂軍已經向南開動。這個消息太重要了!肖克欣喜地說:“這麼說,一直追在我們屁股後麵的桂軍第七軍,往回撤了?”龍科長說:“電報上就是這麼說的。”任弼時釋然了:“這樣的話,我們的壓力就小多了!”他突然咳嗽起來,頭上冒出冷汗。王震問:“弼時同誌,你是不是病了?”
任弼時抹一把腦門上的汗珠:“不要緊。”他指著地圖,語氣堅定地說,“肖克、王胡子,我們暫不過江,馬上掉頭,向東北方向前進,經石阡,到江口、印江一帶,找賀龍!”
中革軍委的這一封電報,直接把紅六軍團送上了毀滅之路,因為追在他們屁股後麵的桂軍主力第七軍,不僅沒有撤退,而且打定了與紅軍決一死戰的主意。桂軍、湘軍、黔軍一共動用了二十四個團,在紅六軍團的必經之路上設好了埋伏。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