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在數千裏外的川西高原,一個叫卓木碉的地方,還有一個人也在飽受著煎熬,他便是紅軍的總司令朱德。黃昏,他氣哼哼地坐在荒山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心裏既難過又痛苦,因為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張國燾另立了黨中央!
山上很冷,他心裏更冷。後來,張國燾在萬秘書、警衛員陪同下走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總司令!當心著涼啊。”朱德一動不動,像一個凝固的雕塑。張國燾走近兩步:“你看酒都擺好了,就缺你了。”朱德扭過臉去,哼了一聲:“你們擺酒,慶賀你的第二中央成立。我堅決反對!你的酒,我是一滴也不會喝的!”
張國燾點上一支紙煙:“總司令同誌!你要知道,我不是為了我個人,而是為黨和紅軍的前途著想。毛澤東他們北上逃跑,我看是死路一條!四方麵軍南下,沒多久就打垮了劉文輝、楊森,占領了綏靖、崇化、丹巴、撫邊、懋功,這充分說明南下是正確的!”朱德道:“說一千道一萬,你另立中央,是非法的。你開除老毛、恩來、張聞天、博古的黨籍,太過分了。國燾同誌,我相信你會後悔的!”張國燾道:“老總,先不說這個了,喝酒去!你看我都親自來請你了。”朱德道:“還有二、六軍團那邊,你數次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發電報,我好歹還是紅軍的總司令,可是,你連電文都不讓我看一眼。”
張國燾像哄小孩子似的揮一下手:“好好好,以後,二、六軍團那邊,軍事上由你和劉伯承來搞,這可以吧?走走走!”朱德搖頭:“國燾同誌,恕我不敬,你的酒會,我是不會參加的,別因為我去,壞了你的酒興!”
他站起來,往山坡上走去。張國燾有些惱怒地望著他的背影,嘴裏擠出三個字:“老頑固。”
天黑了,賀龍他們在紅二軍團指揮部的院子裏悶頭吸煙,沒人說話。任弼時抽得最凶,不時咳嗽一陣。賀龍到底是忍不住了,磕磕煙灰:“弼時同誌,你是政治局委員,湘鄂川黔邊省委書記,有最後的決斷權,走,還是不走,你盡快拿主意!”
任弼時與賀龍對望一眼,仿佛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他輕輕一拍小桌子,吐出一個字:“走!”
賀龍與關向應讚賞地點點頭。任弼時道:“我建議,立即召開省委和軍委分會聯席會議,討論怎麼走,往哪裏走?”
緊急會議是在桑植縣的劉家坪召開的,時間是次日上午。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肖克、王震、李達、甘泗淇、夏曦、盧冬生等領導,圍坐在長條桌旁,氣氛異常的凝重。關於是否突圍,大家很快達成了一致。
可是,到哪去呢?北麵是長江,東麵有洞庭湖,河網密布,西麵有烏江天險,南麵有澧水和沅水,他們的處境,其實一直是很凶險的。一年以前,他們是從黔東過來的,任弼時認為,二、六軍團還是應該到那裏去,相機建立新的根據地。王震說:“中央紅軍也是走的貴州嘛,我們也隻能去貴州。”人們都沒有異議。任弼時說:“看來去貴州,同誌們都同意。可是,要跳出敵人一百四十多個團的包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怎麼個走法呢?”
會場靜下來了,丁天娃提著一把大鐵壺進來,往每人麵前的大碗裏或缸子裏倒水。
這天上午,陳誠也沒閑著,他在宜昌“行轅”作戰室裏召集會議。正式開會前,他衝門外瀟灑地一揮手,穿旗袍的女侍者款款進來,往每一位將領麵前的高腳杯裏斟上了鮮豔的紅酒。
每人麵前的杯子裏都斟滿了酒,但桌子上並沒有菜。
陳誠興致勃勃地站起來,說道:“諸位將軍!我這裏沒有菜,隻有酒。酒嘛,是好酒!委員長派專機從南京專程運來的慶功酒!”
眾將領發出議論,不知陳誠葫蘆裏裝的什麼藥。陳誠道:“半個月前,我給委座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占領賀龍的司令部磨崗隘。目前,各部進展均順利,雖還不到慶功的時候,但我今天願意給諸位敬這杯酒,預祝我們成功!”他舉起杯,“來!幹了!”
眾將領紛紛舉杯,仰脖灌下。陳誠揮手示意安靜:“喝了酒,你們也要給我立軍令狀,一是要限期攻進去,二是不要放跑了賀龍……”
他作了訓示,進行了戰役的安排,自認為萬無一失了,就宣布散會。眾人往外走,他突然看到了湘軍的青年將領李覺,就叫住他。李覺急忙走到他身邊:“陳長官有何訓示?”
“你的老泰山何老總,他十分關心這場戰事,三天兩頭與我通話,他希望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清除湖南的匪患,好給三湘人民一個交代。”
“長官,何老總也是再三勉勵屬下,堅決聽從陳長官調遣,不放過這次殺敵立功的契機。”
“很好。你的防線是在澧水、沅江一線吧?”
“是的。相信有這兩條急流的阻隔,再加上卑職嚴密的布防,可保無慮。”
陳誠頻頻點頭:“可保無慮……好。你去吧!”
陳誠那邊散會了,賀龍這邊還在繼續開,小小的臨時指揮部裏,煙霧彌漫,嗆得人直咳嗽。任弼時把信任的目光投向賀龍:“賀龍同誌,你先說說吧。”
賀龍猛吸兩口煙:“我估計,老蔣,還有陳誠這個狗崽子已經預料到我們會去貴州,所以他在西麵修了大量的碉堡。即使是我們突破敵人堅固的防線,直奔貴州,那麼,我們屁股後麵咬得很緊的十多萬敵軍,就甩不掉,到了貴州照樣被動。”
眾人發出輕輕的議論,肖克急問:“賀老總的打算呢?”賀龍吸口煙:“你們曉得馬隊碰上大狼群怎麼辦?”人們搖頭,賀龍道:“如果筆直地跑,不是馬隊累垮跌倒,就是讓狼群追上咬死。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點火,這要有條件才行。比如我們,中央紅軍和四方麵軍離我們很遠,無法幫助我們,所以,這個方法我們用不上。”
王震問:“還有一個辦法呢?”賀龍道:“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兜圈子繞彎子!把群狼搞昏了頭,危險就減少多了!”
眾人發出讚歎。賀龍站起來,走到掛在牆上的地圖前,用手比劃著:“我看,我們也兜個圈子,往南走,先去湘中,那裏地方大,好吃好用的東西多,先發點洋財再說!況且那裏靠近長沙,我們造成奔長沙的假象,何鍵這個老王八蛋必定會驚惶失措,調兵去守長沙,這樣一來,敵人的防線就會閃出口子,我們突然掉頭向西,怎麼樣?”
眾人熱烈地議論開來,紛紛表示讚同,任弼時心裏踏實多了,他由衷地讚歎道:“這一招,四兩撥千斤啊!大夥再往細處議一議……”
又討論了一陣子具體的方案,任弼時宣布散會,大夥分頭準備。與會者往外走,賀龍、任弼時、甘泗淇三人走在最後麵。
在指揮部小院的門外,李貞、何梅兩人哼著歌兒走過來,二人向賀龍、任弼時敬禮,並打了個招呼。賀龍注意到李貞飛快地瞄了甘泗淇一眼,然後急忙扭過臉去,就說:“李貞啊,你先別忙走。”李貞停下:“老總,咋了?”賀龍道:“你怎麼不給泗淇同誌敬禮?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啊!”何梅咯咯笑,笑聲清脆,甘泗淇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任弼時扶扶眼鏡說:“是嗎?我怎麼沒注意到?”賀龍道:“你的眼鏡片子太厚了,當然看不到。哎,李貞,你說說。”李貞嗔怪道:“賀老總!你又在取笑我。”賀龍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剛才你那眼神說明,你和泗淇同誌的愛情成熟了!隻有相愛的人,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李貞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拔腿就走:“老總!不理你了……”
她拉起何梅跑開了,任弼時望著她們的背影:“哎哎老賀,你觀察得很準哪!”
賀龍道:“弼時,你說我的分析有沒有道理?”
任弼時看一眼靦腆的甘泗淇:“有道理。老甘,如果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那就趕快把喜事辦了吧。”賀龍一拍巴掌:“對對!趕緊辦!不然的話,大軍一旦開動起來,就不知何處是個落腳點嘍,你想辦都辦不成!”甘泗淇拚命地搖頭:“純粹開玩笑,這哪行啊!大敵當前,情況緊急,馬上要突圍,我甘泗淇偏偏這時候敲鑼打鼓放鞭炮娶老婆入洞房,這不像話嘛!”
賀龍一瞪眼睛:“有什麼不可以的?結了婚,踏踏實實上路!古代就有頭天娶老婆第二天上戰場的大將軍嘛!要離開根據地了,大家心裏肯定不好受,辦個喜事熱鬧一下,衝一衝嘛!”
“這事我做主,就辦!”任弼時大包大攬地說。“你做主那你入洞房算了!”甘泗淇趕緊走了。賀龍指著他的後背:“這個甘泗淇,娶老婆你都不積極,還有這樣的人……這事非辦不可,你跑也沒用!”任弼時想了想,說:“這樣吧,胡子,你繼續做老甘的工作,李貞那邊我負責。誰完不成任務罰誰的酒。”
“好,一言為定!”
他們在小路口分手,任弼時走向自家簡陋的住處,剛進入院子,陳琮英就慌慌張張迎上來:“弼時弼時,不好了不好了!”“什麼不好了?看你慌的。”“弼時,我又……懷上了。”任弼時興奮了,盯著陳琮英的肚子:“懷上了?好啊!”“好什麼好!馬上要突圍。你忘了,咱們的小湘贛……”陳琮英眼圈紅了。
任弼時馬上陷入傷感,歎口氣:“唉,既來之則安之吧……行軍路上,最苦最難的是女人。琮英,抽空你去安慰一下蹇先任同誌,她快臨盆了,比你更不容易。”陳琮英默默地點點頭。任弼時又道:“還有,你幫我去勸勸李貞,婚事就不要再拖了。”
各部駐地,人們都在進行突圍之前的準備,按照軍團首長的命令,帶不走的糧食和生活用品都送給老百姓,帶不走的武器一律深埋,每人隻帶三天的幹糧,兩雙草鞋,盡量減少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