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弼時、賀龍、關向應穿過忙亂的人群,羅揚和丁天娃等警衛員跟在他們身後。賀龍道:“你們二位說說,新組建的紅五師,誰當師長合適?”任弼時當即說道:“還能有誰?賀炳炎,行不行?”關向應說:“我看行。突圍以後,打仗是主要工作,這家夥打起仗來沒的說。”賀龍說:“那咱們想到一塊了。”他吩咐羅揚,馬上通知賀炳炎來一趟。羅揚領命而去,不一會兒,賀炳炎騎馬來了,他下馬,左腳一跛一跛地走幾步,停住,向賀龍、任弼時、關向應敬禮。任弼時嚴肅地說:“賀炳炎同誌,向你宣布一個命令。”
賀炳炎急忙立正。任弼時道:“軍委分會決定,任命你為新組建的紅五師師長!”賀炳炎原本很緊張,聽到任弼時的命令,終於憋不住,嘿嘿笑起來,撓撓頭皮:“我以為殺了謝彬,犯了錯誤,以後就撈不著帶兵了。”賀龍說:“知道為什麼讓你當這個師的師長嗎?”賀炳炎道:“知道。該師是地方遊擊隊升格為正規軍的,新兵多,底子差,首長們希望我把它帶成一支能打硬仗的主力部隊。”
任弼時、關向應滿意地點一下頭。賀龍說:“你小子,腦瓜夠聰明。看來,以後就不用我拿煙袋杆子敲你的腦殼嘍!”他們一塊往前走著。關向應說:“哎,賀炳炎,你這左腳不礙事吧?”賀炳炎答道:“報告!打仗不影響,可能以後會影響討老婆。”賀、任、關笑起來。賀炳炎說:“嗨!現在顧不了那麼多,有仗打就比什麼都強。三位首長,我要去上任了,再見!”
他騎馬離開了。
部隊突圍的前兩天,何梅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那雙千層底布鞋總好做好了!
她從沒做過針線活,在家時,她是資本家的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參加革命後,她是革命隊伍裏的“秀才”,整天忙得根本顧上做什麼針線活。為了給羅揚做這雙布鞋,她的手上足足紮了好幾十個針眼,多虧房東大嫂指點,她的活兒才做得還算不錯,不至於讓人感到太難看。
任政委給李貞、何梅她們布置了新的任務,部隊出發前,就近招兵。布告貼出後,沒想到有那麼多的年輕人來報名,她們在劉家坪街口擺下桌子,進行登記。人群熙熙攘攘,一群青年男子擠向何梅、李貞等人,爭相要求入伍。
有個一臉調皮相的小男孩,個子不高,身體瘦弱,眼睛明亮,他像泥鰍一樣擠到何梅麵前,央求道:“大姐!大姐!把我帶上吧!我願意當紅軍!走多遠都不怕!”何梅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他說:“我叫楊連根!十七歲。你看我這身板,多壯實!”
何梅望兩眼楊連根單薄的身子骨,撲哧笑了:“就你這身板,風一刮就倒,還說壯實!”楊連根兩眼一瞪:“大姐!你別小瞧我啊。我會打彈弓,還會爬樹,我本事多著呢!”何梅搖搖頭:“下一個!”楊連根急了:“哎哎,我是真心想當紅軍……你不收我,我就……”話沒說完,他“蹭”地一下跳到何梅麵前的桌子上,再踏著桌子飛身爬上何梅身後的一棵大樹。他蹲在樹杈上:“你不收我,我就不下來!”何梅擔心地說:“哎哎,這孩子,真夠調皮的。”
人們跟著起哄,看熱鬧。李貞說:“要不收下他吧。”李貞是她們的大姐,她發話了,何梅隻好執行,就說:“好吧,楊連根,讓你的家長來,他們同意了,我們就收下你。”楊連根搖搖頭:“家長?……他們生病了,來不了……”
何梅與李貞猶豫著,楊連根又說:“大姐,我是真心想跟你們走……你們先把我登記上,我摁了手印,回頭再讓家長來摁手印,行不行?”何梅道:“那你快下來吧!”
她在一個大本子上登記楊連根的名字,楊連根得意地一笑,順大樹滑下來,在何梅遞過來的本子上,在寫有他名字的地方,狠狠地摁了一個大手印。他望著自己發紅的手指頭,嘿嘿地笑了。
下午,在劉家坪的胡同裏,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流著淚互相攙扶著,往前挪動。迎麵,任弼時在羅揚等人陪同下走過來,任弼時望著兩位流淚的老人,說:“老人家,你們這是怎麼啦?”老頭抹把淚:“老總,我的孫子,他要跟隊伍走……”任弼時勸道:“老人家,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好他的。他叫什麼?”老頭說:“小名狗蛋,大號楊連根。”任弼時念叨著:“楊連根,楊連根……”老頭又道:“這孩子,一門心思要扛槍……孩子大了,我們想攔也攔不住,就讓他去吧,就是不知他啥時候能回來……”
老太太淚水橫流,抽泣著背過臉去。任弼時覺得蹊蹺,就問:“老人家,孩子的父母呢?”老頭又抹淚:“狗蛋兩歲的時候,我兒子和媳婦就死了,是我們老兩口把他拉扯大的。我們家算是三代單傳了。唉,不管怎麼說,孩子要扛槍,是他懂事了,有出息,我和老婆子雖舍不得,但也高興!老總,我們走了……”
老頭攙著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了,任弼時揪心地皺起了眉頭,然後,他對著羅揚耳語了幾句,羅揚便離開了。他來到參軍報名的地方,看到人群已經散去,何梅、李貞,還有幾個女兵,正在整理東西準備離開。見羅揚過來,李貞她們趕緊走了,隻剩下何梅。羅揚問,是不是有個叫楊連根的報名入伍?
何梅說,是有個叫楊連根的,怎麼了?”
羅揚正色道:“不能帶他走。任政委的指示,特別指示!”
何梅問為什麼。羅揚就把碰到那對老年夫妻的事情說了。她們邊說邊往住處走,來到一個巷道口,何梅感慨地說:“我明白了,明天楊連根來報到,不收他就是。”
羅揚點點頭,目光炯炯望著何梅:“何梅,你……”何梅低下頭:“我怎麼了?說啊!”“……噢,你找機會勸勸貞姐。”“勸她做啥?”“趕緊嫁給甘主任得了!賀老總、任政委都在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何梅白他一眼:“你呀!光顧別人,啥時候也顧一顧自己。”羅揚愣在那裏:“顧自己?……”
何梅想起什麼:“哎,你先到河灘上等我,我去去就來。”羅揚不解:“去河灘幹什麼?”“一會你就知道了。”
何梅跑開了,他癡迷地望著何梅遠去,然後來到河灘上。不一會兒,何梅兩手背在身後,向他跑來。他迎上兩步:“何梅,你慢點。什麼事啊?”何梅喘著粗氣,停住,突然把那雙千層底布鞋從身後拿出來:“給!”
他愣住了。何梅說:“拿著啊!”
他仍是呆愣著。何梅說:“是不是嫌我手藝不好?”羅揚搖搖頭,有些動情地接過布鞋,捧在手裏:“何梅,謝謝你了……”
何梅故作調皮地:“羅揚同誌,不用客氣。”“你怎麼不給自己做一雙呢?”“我不需要,你跑上跑下的,更需要它。”“一針一線總關情……何梅,我拿什麼報答你呢?……”“嗨!又客氣了……羅揚,你的工作比我重要,隻要能讓賀老總、任政委滿意,就算報答我了,好不好?”“別提了,自從認識你之後,我老走神,出過好幾回差錯,挨過任政委的批評,也挨過賀老總的煙袋杆子!”何梅彎腰笑:“這可不怪我啊,都是你自找的,心不在焉!”羅揚隻知道傻笑,何梅停住笑:“你還愣著幹啥?把鞋換上啊!”羅揚搖頭:“不行,穿上它太惹眼了。”何梅固執地:“就要換!我就要你穿上它,走長征路!”
羅揚仍不動,何梅從他手裏抓過布鞋,蹲下,就要脫羅揚的草鞋。羅揚這才說:“我來我來。”何梅專注地望著羅揚換上布鞋。羅揚試探著走幾步,幸福地望著何梅點頭。何梅甜美地笑了。
羅揚心裏湧起一股熱流,他怔怔地望著何梅:“出發那天,我再穿,好不好?我向你保證!”
召開完突圍之前的最後一個會議,賀龍突然想起什麼,對任弼時說,你那邊把新娘子的工作做通了嗎?任弼時敲敲腦袋:“你不說,我都忘了。我老婆三次勸說李貞,但無效。”關向應道:“應該先做老甘的工作嘛!你想啊,人家李貞就是心裏邊願意,嘴上也不會答應嘛!她畢竟是女同誌,害羞嘛!”
任弼時讚同:“對!老賀,你抓緊做老甘的工作,不然就來不及了。”
賀龍當下就帶上羅揚直奔甘泗淇的住處。這是一處簡陋的小院,走到門口時,賀龍吩咐羅揚:“我給你一天時間,找一個闊氣點的院子,搞得漂亮一點,聲勢鬧大一點。”羅揚心裏沒底,說:“還不知道甘主任同不同意呢。”賀龍眼睛一瞪:“他不同意,綁也要把他綁到洞房裏!”
羅揚推開門:“甘主任!賀老總來了。”
甘泗淇正在小屋門口整理東西,他放下手裏的物品,急忙推推眼鏡,迎過來:“老總,你可是頭一回到寒舍來啊!”賀龍故意板著臉:“甘泗淇,我來告訴你一件事情。”甘泗淇摸不著頭腦地問:“老總,咋了?”“李貞同誌同意辦喜事!”甘泗淇一愣:“不會吧?她剛親口對我說過……”
羅揚壓住笑。賀龍往甘泗淇耳邊湊了湊:“你要是同意呢,就馬上給人家一個準話,別閃了人家姑娘;要是不同意呢,就一邊稍息去,我立馬再給她介紹一個。咱二、六軍團看上她的,一個加強連都不止!”說完,賀龍抬腿就要往外走,甘泗淇急了,上前抓住賀龍手臂:“哎哎,老總,她真的同意嗎?”“你不信就算了!羅揚,咱們走!”甘泗淇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哎哎,老總……嘿嘿,既然李貞同誌同意,我還能有什麼話說。”“這不就得了!一言為定!你馬上準備準備。”
羅揚捂住嘴,與賀龍對笑一下。甘泗淇推推眼鏡,望著賀龍的背影,仍是半信半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