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布置一新的青磚四合院顯出喜氣,時候一到,幾串鞭炮淩空炸響,紅軍戰士們敲起鑼鼓,穿一身嶄新軍裝的甘泗淇、李貞站在院門口迎候客人光臨,何梅以伴娘的身份陪伴著李貞。羅揚忙前忙後地張羅。院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紅軍戰士。
客人們陸續趕來,賀龍和挺著大肚子的蹇先任最先出現,緊接著是任弼時、陳琮英夫婦,然後是肖克和漂亮的蹇先佛,關向應、李達、夏曦、盧冬生也趕來了,人們紛紛向新郎新娘道喜。
眾人進入院子後,任弼時代表眾人講話,他說:“今天,軍團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和軍團組織部長李貞同誌成婚,我們特意趕來祝賀他們,祝他們夫妻恩愛,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眾人鼓掌叫好,氣氛格外熱烈。不知何時,羅揚與何梅目光突然相遇了,他們既渴望又羞澀地對望著,然後又都戀戀不舍地把目光移開了。
任弼時又說:“因條件有限,今天不吃喜糖,不喝喜酒。先欠著,等我們二、六軍團打了大勝仗,再給大家補上!”
眾人大聲叫好。關向應發覺羅揚眼神不對,碰碰羅揚胳膊:“羅揚,你是看新娘子呢,還是在看小何?”
羅揚臉紅了:“首長,你怎麼老盯著我啊。”他急忙躲開了。
關向應一把拉住他並小聲道:“看看也沒啥嘛,你躲什麼,還是心裏有鬼。”
羅揚心想,關向應素來嚴謹,平時不和人開玩笑,看來今天他心情頗好。人群中間,任弼時抓住賀龍說,你也是紅娘之一,你也得講兩句。賀龍手托大煙鬥,樂哈哈地說:“我就講兩句吧。甘泗淇、李貞,他們二位呀,堪稱是:兩個模範幹部,一對革命夫妻!”
眾人叫好。賀龍道:“他們辦喜事,我們兩個軍團的同誌都跟著喜興,對不對?”眾人高聲響應。賀龍又道:“要打大仗了,我們痛痛快快高興一回,改日就上戰場去!”
卻在這時,兩架敵機突然飛臨鎮子上空,氣氛驟然緊張。好在敵機越過頭頂,飛走了。賀龍用煙袋杆子指指天空:“龜孫子!也想來湊熱鬧,你們來晚了。”
眾人開心地大笑。賀龍一揮手:“敲起來!”戰士們得令,奮力敲打鑼鼓。瞬間,鑼鼓聲震耳欲聾……在這熱烈的氣氛中,何梅羨慕地望著佩戴大紅花的李貞和甘泗淇。陳琮英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小何,是不是眼熱了?”
何梅嗔怒:“大姐!”陳琮英道:“哪天我給弼時說說,給你和羅揚把問題解決算了。”何梅臉飛紅:“大姐!不行不行……”她趕緊跑到一邊去了。
鬧騰了一陣,賀龍和任弼時從院子裏出來,鑼鼓聲仍在他們身後咚咚作響。賀龍道:“弼時同誌,我們一切都就緒了。”
任弼時掏出懷表看一下:“還有三十幾個小時,就要走了。”
不知為何,他們突然都有些傷感,是的,馬上要離開根據地了,誰能不難過呢?賀龍悶頭抽煙,說:“政委,我請半天假。”任弼時有些不解地望著賀龍。
“我想回洪家關老家看一眼。”
“好啊!讓羅揚陪你去。”
“不用,讓他留下來協助你。我帶這兩個娃兒去就行。”
賀龍一揮手,丁天娃把棗紅馬牽過來。賀龍上馬:“我走了。”
這裏離洪家關不遠,一會兒工夫就到了。賀龍推開破爛的木板門,隻身進入院子,丁天娃在院門口警戒。賀龍緩緩走進自己的出生之地,這原本是一座挺闊氣的院落,但此時滿院荒草,正房門窗幾乎燒成灰燼,牆壁上布滿累累的彈洞……他站在院中,目光深沉地、感情複雜地掠過被敵人燒了不知多少次的家園……他的耳邊,回蕩起幾個少年的歡聲笑語,那是他和姐姐妹妹們的聲音,倏忽之間,已經遠去了……離開老宅,他又來到村外的賀家祖墳。和老宅一樣,祖墳也是多次遭劫。她挪動著一雙穿草鞋的大腳,穿越荊叢,緩步走向幾座很矮小的墳包。墳地裏,被挖掘過的痕跡仍清晰可見。
他在中間一個小墳包前站住,久久地望著墳頭。憑記憶,他知道那下麵埋葬著的是他的父母親,許久,他低沉地說道:“……爹、媽,常伢子來看你們啦,他又要遠走嘍,你們好生安息吧……”
常伢子是他的小名,小時候爹媽最疼愛他,可是,他卻沒讓爹媽過上一天好日子。他上前,彎腰抓起一把黃土,緩緩鬆開手,在夕陽的光輝裏,黃土飄飄落下,灑在墳頭上。然後,他退後兩步,眼含熱淚,對著墳頭,連鞠了三個躬。緊接著,他毅然轉身,走向棗紅馬,騰身上馬。在他身後,丁天娃和另一個警衛員也騰身上馬。
賀龍最後回望一眼祖墳,訣別一般拍馬而去。在秋末的原野上,三匹馬迎著落日的餘暉,飄然遠去……黃昏時的劉家坪似乎聽不到一點聲音,聽不到人嘶馬叫,仿佛時間凝固了。從各個方向湧出的部隊漸漸彙聚到一條大路上,大隊人馬在路邊百姓們無言的注視下,神情決然地快步行進。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咳嗽。隻是隊伍中,送行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在抹眼淚……一雙雙穿草鞋的腳,踏著黃土奔走。羅揚的腳上,穿著那雙嶄新的布鞋,這使他感到有點不自在。入夜後,夜行軍的隊伍打著火把,不見首尾,浩浩蕩蕩。羅揚走著走著,趁別人不注意,蹲下,脫掉布鞋,從腰間解下一雙新草鞋,換上,他愛惜地把布鞋上的灰土拍打掉,然後裝進背囊,追趕隊伍。穿上草鞋的腳,覺得自在了。
隊伍過完了,沒人會想到,小小年紀的楊連根竟從後麵追了上來,他從路邊折下一根樹棍,模仿戰士扛槍的樣子,像尾巴一樣,跟在隊伍最後麵。跟了大半夜,他想起應該找到當初答應帶他走的那兩個女兵,便加快步子繞到隊伍前麵,麻利地爬到路邊的一棵大樹的樹枝上,藏在上麵。
不斷有人從下麵經過。
黎明時分,何梅、李貞走過來了,楊連根瞅準時機,跳下去。嚇了何梅等人一跳。他說:“大姐!是我,楊連根。”何梅吃驚地張大嘴巴:“楊連根,你怎麼跟來了?”楊連根委屈地說:“你們不收我,我就一直跟著你們走,一直跟到底!”李貞說:“你這個孩子可真淘氣啊!小兄弟,我們首長有指示,你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不能沒有人照顧。你還是回去吧,已經是離家很遠了,你爺爺奶奶會牽掛你的。”
楊連根固執地說:“大姐,是我爺爺奶奶同意我來的。”
李貞和何梅搖搖頭。楊連根急了:“我不騙人,你們看,爺爺給你們寫了信。”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紙,遞給何梅。何梅展開,上麵是幾行歪歪扭扭的毛筆字,最下麵的署名上,還摁著一個大紅手印。
李貞問:“寫了什麼?”何梅念著:“老總,收下我的孫子吧,我和老伴真心願意他跟著紅軍走,為咱們窮人打天下。楊道厚。”
她們沒主意了,好在不久,任弼時、羅揚等人趕上來。李貞、何梅與任弼時打過招呼,任弼時問:“你們這是怎麼了?”何梅說:“首長,就是這個楊連根,他非要跟著走,怎麼勸都不行!”何梅把信交給任弼時,任弼時閱畢,明顯受到觸動,他鄭重地把信收起,放到衣兜裏。楊連根眼圈一紅,道:“首長叔叔,我離家,爺爺奶奶肯定難過,可是你們要是不帶上我,我就這樣空手回去,爺爺奶奶會更難過……”
任弼時說:“楊連根,記住,不論到何時何地,都不要忘了你的爺爺奶奶。”
楊連根使勁點頭。任弼時又動情地說:“你的爺爺奶奶,送你當紅軍,等於是把命根子送出來了。說到底,他們是我們紅軍的恩人哪……”
說罷,任弼時向前走去。何梅追上:“哎哎,政委,怎麼辦啊?”羅揚小聲地對她說:“傻瓜,還用問?”何梅明白了,笑一笑。羅揚大聲說:“楊連根,入列吧。”楊連根高興地跳起來,何梅和李貞也如釋重負地一笑。楊連根說:“大姐,我幫你們拿東西。”他從何梅和李貞手中各搶過一個文件包,背上就走。
澧水河是一條百十米寬的河流,入夜,十七師參謀長劉轉連指揮四十九團,一個偷襲就占領了對岸敵人的工事。上了岸,有人點起幾堆火,劉轉連吩咐,除留下警戒的人以外,其餘的抓緊時間休息三個小時,天一亮就搭浮橋。
渾身濕淋淋的眾戰士哎喲叫喚著,倒地休息。這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同誌們!現在還不能休息。”
是軍團政委王震的聲音,人們都愣了。王震從木筏子上跳上河灘,幾步登上河堤。劉轉連迎上敬禮:“王政委,你來得好快。”王震還禮,道:“劉轉連,四十九團很好地完成了任務,同誌們辛苦了!”
劉轉連聲音一變:“首長,團長王烈同誌犧牲了……”王震一愣:“我們六軍團又少了一個好同誌……你代理四十九團團長!”劉轉連立正答道:“是!”
王震說:“搭浮橋的任務交由後麵的五十團來完成。我命令你團,立即出發,一鼓作氣,急行軍一百八十裏,於明日夜間趕到沅江,奪取渡口。”
劉轉連等人都愣了:“這……”
王震望著麵前疲憊的、全身濕淋淋的眾戰士,說:“同誌們,我們六軍團從江西出發時,就是先遣隊,如今我們二、六軍團從湘西出發,你們師,你們團打前鋒,你們是尖刀。我知道你們已經一天一夜沒休息了,還打了半夜的仗。可是,隻有趁敵人不備,讓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能趕到沅江,我們才能奪下沅江渡口,大部隊才能順利渡過那條急流險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