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雲略一沉吟，站起來，走到牆上地圖前，顧祝同也跟過去。龍雲指著地圖說：“龍某認為，共匪二、六軍團從貴州竄入雲南，其目的很有可能渡金沙江到四川，與徐向前部會合，那麼，他們也就很可能沿朱毛去年走過的路線，從元謀渡江。”
顧視同讚同地點頭。龍雲道：“去元謀，普渡河他們是繞不過去的。”他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個按鈕，隨著輕柔的一聲鈴響，劉副官進來了。龍雲道：“命令張衝率滇軍近衛第一、第二團、工兵大隊和警衛營，馬上從昆明出發，趕到普渡河鐵索橋兩側防堵。命令孫渡縱隊加速追擊，配合張衝率領的部隊，務必將共匪阻止在普渡河東岸！”劉副官轉身離去，龍雲道：“顧主任啊，你看看，我可是把我的家底都端出來了。”顧祝同上前與他握手，有些感動地說：“顧某佩服。顧某一定把龍老兄對黨國的一片赤誠之心，報與委座。”
龍雲和顧祝同在算計二、六軍團，康北地區的朱德、張國燾，也是一刻不停地算計著。這天，朱德在自己的臨時住處沉思，他的妻子康克清進來說，劉伯承來了，朱德急忙把劉伯承迎進屋裏。劉伯承是紅軍的總參謀長，同朱德一起被張國燾轄製。劉伯承坐下後單刀直入：“老總！又在琢磨怎樣跟那個人鬥爭，是吧？”朱德哈哈一笑：“這回你猜錯了。”“老總，快說說。”“伯承啊，我是在想二、六軍團。”“二、六軍團？”“是啊！賀龍、弼時、向應同誌發來電報，說他們打算在滇黔邊創建根據地。我和張國燾商量了一下，給他們發了電報，建議他們做好渡金沙江的準備。他們又來了電報，請示行動方案。我琢磨著，雲南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還是明確讓他們渡江北上為好。”“老總啊，你說得對！如果賀龍、弼時同誌他們來了，我們兩人就不會感到孤單了，對不對？”朱德點頭：“是啊！他們來了，我們氣就壯了！北上就有把握了！”劉伯承臉上放光：“那就明令他們渡江！”朱德搖頭：“但是，中央並沒有這個指示。發報機控製在張國燾手裏，也沒法向中央請示。”“老總，你下決心吧！北上是大局，渡江北上是不會有錯的！”“伯承同誌，我也是這樣考慮的。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找張國燾。”二人起身往外走。
這個時候，張國燾正站在一條河邊，麵對滔滔河水，抽著煙，聽他的心腹萬秘書彙報。萬秘書說，二、六軍團雖說經過烏蒙山回旋戰的大量減員，但還具有相當於從湘西出發時的實力，並且在運動戰中得到了鍛煉和提高。張國燾丟掉煙頭，說，連我都沒想到，他們居然能比較順利地鑽出重圍。二、六軍團現在仍然是一支戰略力量，如果他們和我們緊密團結起來，自然會增加我們和毛澤東、洛甫、周恩來他們較量的砝碼。萬秘書說，如果他們肯聽命於張主席，我們四方麵軍就會如虎添翼！張國燾點頭，說，所以，我和朱德在上一封電報中，傾向於讓他們過金沙江與我們會合。
這時，警衛員跑來報告說，朱總司令來了。不一會兒，朱德大步走來，張國燾笑眯眯迎上去，總司令！你大老遠跑這裏來了。朱德說：“國燾同誌！賀龍、弼時、向應同誌來電，對我們上一回發給他們的電報，可能是吃不準意圖，又來了電報，想進一步問問我們的想法。”“總司令的意見呢？”“我還是覺得讓他們盡快北渡與四方麵軍會合為宜。”“好啊！我支持！”
朱德滿意地笑了。張國燾吩咐萬秘書，馬上發電報，他們口述一遍電文，萬秘書去了。朱德說：“從全國形勢來看，讓他們渡江，與我們一同北上抗日，是大勢所趨嘛！當然也符合黨和紅軍眼下的戰略方針。”張國燾突然有些不快了：“先別提北上，等他們與我們會合再說！”
朱德也不快地扭過臉去。二人各打各的算盤，不愉快是難免的。好在大家都不說破，也不至於爭得麵紅耳赤。
龍雲的判斷沒錯，紅軍果然想要從元謀渡金沙江，但橫在他們麵前的普渡河卻是怎麼也過不去。龍雲這回把血本都拚上了，他設置了重兵，還有飛機助戰，敵機飛臨紅軍陣地上空轟炸掃射，紅軍傷亡嚴重。敵機飛走，滿山遍野的滇軍呐喊著衝鋒，紅六軍團在普渡河東岸嚴重受阻，傷亡較大，被迫退出戰鬥。賀龍和任弼時等人商量，顯然龍雲已經判斷出紅軍要在元謀渡江，所以才提前防堵，在這種情況下，有沒有必要改一下渡江方案？賀龍說，你們想想，龍雲把老本都掏出來押在普渡河，他那個雲南省會，是不是變成了空城？李達說，據偵察，昆明隻有四個團守衛。賀龍說，他唱空城計，我們又不是司馬懿，沒那麼膽小，我們就打昆明！
任弼時當下就覺得有道理。這樣一來，龍雲必然調兵去保昆明，他的防線就會出漏洞。關向應也認為，這的確是上策。王震說，這和我們佯攻貴陽如出一轍嘛！關向應說，把敵人調開後，我們從哪裏渡江好呢？賀龍指著地圖說，我們甩掉敵人後，到石鼓、麗江過金沙江，怎麼樣？任弼時說，我看可以。眾人均是同意。賀龍高興了，說就是嘛，江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必一定要經過普渡河到元謀過江呢？任弼時說，就這麼定了，我們佯攻昆明。老賀，你趕緊下命令吧！
佯攻昆陽，打前鋒的仍然是紅十八團。隻不過這時候楊秀山擔任了十八團的政治委員。他們選擇了昆明郊區的富民縣城，一個衝鋒就把富民縣城拿下來了。
龍雲隻高興了沒幾天，就被富民的槍聲弄懵了，他驚慌不已：“這下糟了！我什麼都想到了，怎麼就是沒想到共匪會打到我的家門口？顧主任，趕緊給南京發電報求援吧！劉副官，馬上電令孫渡他們火速回來救昆明！”
劉副官急忙跑開了。顧祝同卻有些不以為然：“龍老兄！當初在貴陽，朱德、毛澤東和賀龍也曾兩次發兵威脅貴陽，結果呢？虛驚一場！這回會不會又是故伎重演？”龍雲煩躁而堅定地說：“顧主任，無論如何，昆明是丟不起的！隻要昆明受到了威脅，我就沒有別的選擇，必須拚全力來保護它！何況你我還在城裏，我龍某人不想當共匪的俘虜，也更不希望看到你這位中央大員有任何的閃失！”顧祝同隻好說：“好吧！守城為重！”
結果，守衛普渡河的部隊給調回來了。
幾天後，在富民城外，得知敵人上當，賀龍等人心花怒放。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肖克、王震、李達、甘泗淇騎在馬上，七匹馬圍成一個圓圈。他們開心地笑著。賀龍說，敵人中計，就好辦了！從今天起，我們兩個軍團分為左右兩路，馬不停蹄，一路往西，直奔金沙江！關向應說，他們再想追上我們，除非插上翅膀！眾人大笑。任弼時說，我們兩個軍團比一比，看誰走得快！這時候他的病全好了。
肖克說，行！那我和王胡子先行一步了！王震抱拳說，咱們金沙江畔見！在與眾人道別聲中，肖克、王震策馬而去……數日後，兩個軍團的主力越過普渡河，先後逼近金沙江。這日傍晚，賀龍等人騎馬來到金沙江畔，他們看到滔滔江水奔湧而下，兩岸石壁參天，怪石叢生，實為凶險。紅四師師長盧冬生已在等候他們，任弼時說，冬生同誌，軍委分會研究決定，你們紅四師為前衛首先渡江，你們準備好了嗎？盧冬生說，準備好了。黃新廷已經率十二團占領了對麵灘頭陣地，並找到了兩條船。賀龍和任弼時、關向應滿意地點頭。任弼時說，對岸的敵人據點都拔除了，後麵的敵人離我們還遠，我們可以放心地渡江了。關向應指一指天空，說如果蔣介石派飛機來呢？
賀龍和任弼時都望著盧冬生，盧冬生說，我們是這樣安排的，船隻從對岸返回之前，部隊一律隱蔽在江邊樹林裏。船靠岸後，再分批過來，快速上船。這樣就確保江邊空地上沒有什麼人，目標隻是江水中的幾條船。目標就小多了。
快到金沙江了，傷病員們的心情也跟著見好。這時候天氣暖洋洋的，再也不像在烏蒙山時的陰沉與淒冷。路也好走了，經常在開闊地裏行軍，五顏六色的野花在豔陽下迎風招展。
傷病員有的步行，有的坐在擔架上行進。小婉離開隊伍，跑向野花盛開的開闊地，她飛快地采集野花，采幾朵便紮成一束。餘秋裏和鍾子明都躺在行進的擔架上昏睡。小婉懷抱花束，輕盈地追上擔架隊，她在每一個擔架上放一束鮮花。一束花落在餘秋裏耳邊。餘秋裏睜開眼，感動地衝小婉笑一下。一束花落在鍾子明耳邊。鍾子明睜開眼，也衝小婉笑一下。小婉衝他甜甜一笑，又朝前麵跑去。
黃昏時，在一條小河邊宿營。小河異常地清澈，水底的魚兒看得清清楚楚。小婉蹲在河邊看魚兒遊來遊去，沒想到鍾子明來到了她身後。鍾子明有些虛弱地搖晃著，手裏拿著那束野花，輕輕叫了聲：“小妹妹。”小婉高興地站起來：“大哥哥！你好了嗎？”“小妹妹，我好了，全好了！”小婉眼裏突然湧出了淚水：“大哥哥，他們說你不行了，我說你能行，你不會死的，你看，這不是全好了嗎？”小婉抹一下眼睛。鍾子明眼裏也噙著淚：“是的，大哥哥挺過來了……大哥哥不會死的，大哥哥以前犯過錯誤，大哥哥要是死了，就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了，是不是？”小婉點頭：“大哥哥，你以後要像我爸爸那樣勇敢。”鍾子明說：“行！”小婉想了想：“你要像我媽媽那樣能幹。”鍾子明說：“行！”小婉又歪著頭想了想：“你要像我哥哥天娃那樣機靈。”鍾子明說：“行！”小婉又說：“你知道嗎？賀老總老誇獎他。”鍾子明說：“我也爭取讓賀老總誇我！”
小婉高興地笑了。她一回頭，看到很多傷員，手裏托著野花，微笑著向她走來。她不知怎麼辦好。餘秋裏被一個戰士攙扶著，走到小婉麵前。他用那隻好手，把一朵鮮紅的花朵插在小婉頭頂。大家一齊朝小婉有節奏地鼓掌。
僅僅幾天之後，傷病員們就麵臨著不同的命運。在麗江的一個古老的山寨，衛生部長賀彪嚴肅地向幾位軍醫交代事情，他說，根據總指揮部的決定，過江之前，要把那些一時無法治愈的重症傷病員留下來，寄養在當地老鄉家裏。請大家盡快確定哪些人留下。
軍醫們都很為難。其實，傷病員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很有情緒，都想跟著隊伍走。賀彪說：“但是不可能啊！就地安置傷員，這也是我們紅軍的傳統，為了保持部隊的機動性，這樣做是必要的，對那些留下的同誌來說，也可以少受些罪。另外，留下的同誌，每人發給五塊大洋。”
事情是秘密進行的，以防止留下的傷員被敵人殺害。一天夜裏，願意收留傷員的當地百姓，到衛生部的駐地來抬傷員。擔架上的傷員神色悲涼，甚至有些絕望。
小婉站在路口，也是柔腸寸斷。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她目送著那些朝夕相處的傷員們，每過來一副擔架，她就往擔架上放一個銅板，同時嘴裏念叨著：“……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又一副擔架過來，小婉說道：“十八。”但是手裏的銅板沒有了，她摸摸口袋，是空的。躺在擔架上的餘秋裏伸出右手，小婉也伸出小手，握住餘秋裏的大手。餘秋裏平靜地說：“小妹妹，再見了……”小婉眼裏亮晶晶的，點點頭：“大哥哥，等你傷好了，再來找我們，啊？我叫小婉，你記住了嗎？”餘秋裏吃力地說：“記住了，小婉。”擔架往前走了，小婉含淚揮揮手，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