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3)

大夥跟著他們的師長往前走,賀炳炎用左手牽韁引路,他跛著一條腿,晃動著一隻空蕩蕩的袖管,滿頭大汗,深一腳淺一腳,異常吃力地走著。他脖頸、胳膊、小腿上的傷疤也是清晰可見。

坐在馬上的小杜望著師長戰傷累累的身軀,再也控製不住,淚水無聲地湧了出來……何梅和女兵隊一塊行軍。說是一塊行軍,走著走著就有掉隊的,到後來人就越來越少了。

進入草地深處後,何梅的身體愈發虛弱,她咬牙堅持往前走。上麵指派身體強壯的女兵夏春華幫助她。小夏發現,何梅經常停下來,往來路上久久地回望。

小夏忍不住就問:“何梅姐,你望什麼呀?”何梅不語。小夏說:“你一定是惦記羅參謀。”何梅誠實地點點頭:“但願他們都能跟上來……哎,小夏,也不知貞姐,還有琮英大姐她們怎麼樣了。”小夏說:“她們跟隨朱總司令和任政委,在我們前麵呢。”何梅說:“貞姐,琮英大姐,都是身懷六甲,她們才是要多難有多難。”何梅惦記羅揚,也惦記李貞和陳琮英。李貞和陳琮英隨紅四方麵軍行動,她們早就走在了前麵。

泥濘的草地上,李貞、陳琮英挺著大肚子,在別人攙扶下,吃力地行走。陳琮英說:“李貞啊,我最擔心一件事。”李貞說:“啥事?”陳琮英指指肚子:“千萬別生在草地裏。”李貞說:“我還早呢。就看你了,你一定咬牙挺住啊,出了草地再生。”陳琮英向往地說:“真要能挺住就好了。”

這話說過沒兩天,李貞摔了一跤,當晚就有了小產的征兆。那天夜裏,電閃雷鳴,暴雨如注,李貞躺在一頂帳篷裏痛苦地掙紮。甘泗淇急忙叫來衛生部的黃醫生,黃醫生進去後,甘泗淇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焦急地站在雨中。

李貞揪心的叫聲頻頻傳來,甘泗淇憂心如焚,痛苦極了。結婚後,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半月,他沒給李貞幸福,卻讓她挺著大肚子在這該死的草地裏受罪,也不知孩子能否保住……叫聲漸漸地減弱了,黃醫生掀開帳篷門,甘泗淇迎上兩步急問,怎麼樣了?黃醫生難過地搖頭:“甘主任……李貞同誌早產,孩子落地後就……不行了……我無能無為……”

甘泗淇驚愕地呆愣一陣,然後衝進帳篷裏。李貞虛弱地躺在小小的行軍床上,滿臉是汗。甘泗淇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受苦了。”李貞流淚了:“老甘,真是對不起……”甘泗淇替她擦去淚水:“隻要你好好的,就行。別想那麼多了,啊?”李貞痛苦地說:“老甘,醫生說,我以後可能再也不能生育了。”甘泗淇怔了一下。李貞道:“你還記得嗎?我們結婚時,任政委祝福我們,夫妻恩愛,子孫滿堂……”她邊說邊痛苦地搖頭。甘泗淇說:“李貞,隻要我們夫妻恩愛,子孫滿不滿堂,不重要了。”李貞說:“老甘,真的對不起你,我不是個合格的妻子啊……”甘泗淇說:“不!這不怪你,你是一個好戰士,一個好女人,你做得都很好。沒有孩子,我們就養別人的,你想想,很多烈士的孩子,不都是我們的孩子嗎?我們就養活他們,好不好?我們照樣子孫滿堂……”

又過了幾日,陳琮英也生了。草地的早晨,難得見到一輪朝陽,可是這天,一輪朝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蓬勃升起。然而任弼時一臉焦急,站在一頂小帳篷外麵抽煙,離他稍遠的地方,幾個警衛員也焦急地等待著。

突然,一陣嬰兒尖銳的啼哭聲傳來,任弼時於是長舒一口氣,戰士們互相看著,笑著圍上來:“首長!生了生了,你聽!”

任弼時突然又一下子收回臉上的笑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警衛員們麵麵相覷。接生的醫生出來後,任弼時進入帳篷內,他慈愛地、久久地望著嬰兒。出生的是個乖巧的女兒。他的麵前漸漸幻化出兒子湘贛憨態可掬的模樣,耳旁回蕩起湘贛嬉笑啼哭的聲音……他的眼睛濕潤了。陳琮英疲倦而幸福地說:“弼時,我們終於又有了一個孩子。”

任弼時蹲下,握住陳琮英的手:“琮英,我謝謝你了!”

“淨說傻話。弼時,你快給女兒起個名吧!”

“好……就叫遠征吧!”

“遠征?”

“對,遠征!用以紀念我們這一次偉大的行軍!”

“弼時,這名兒起得好。這孩子出生在草地裏,將來一定像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兒一樣漂亮……”

“將來?……”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弼時,你怎麼了?”

沉默許久,任弼時轉過身去,一聲歎息:“這孩子,來得又不是時候啊……”

陳琮英一愣,下意識地、驚恐地抱緊繈褓。她意識到,丈夫又想把這個女兒送人,這讓她心如刀割。

任政委又要把孩子送人的消息傳出後,反應最激烈的要數李貞。她頭上包著毛巾,拄著木棍,氣呼呼來到任弼時麵前。任弼時關切地:“李貞同誌,你要保重。”

李貞頭一扭:“哼!我不保重!”

任弼時一愣,以為李貞因為流產而痛心,便道:“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請不要難過。”

“我難過!”

任弼時又是一愣。

“我是為小遠征難過!”

任弼時全明白了,沉默不語,咳著嗽吸煙。

“任政委!你真的打算再把小遠征送人?”

“是有這個打算,因為這是在長征路上。前麵如果遇到合適的老鄉,就……”

李貞瘋了似的打斷他:“要送你送給我吧!我養著她!”

不斷有男女戰士圍過來,任弼時勸道:“李貞同誌,你冷靜點。”

李貞流淚了:“任政委,我想說,你這個做父親的,也太……狠心了吧……”

任弼時痛苦地閉上眼睛。李貞又道:“你不要孩子,我要!”

人們紛紛說——“你不要我們要!”

“我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把小遠征帶出草地!”

“把孩子帶上吧,求求你了,她多可憐啊……”

“帶上小遠征吧,我們替你背著她,不用你管。”

李貞指著眾人,憤然道:“任政委,你都親眼看到了,你要是再一意孤行,我們……我們就找朱總司令告你的狀去!”

眾人積極響應,一片要告狀的聲音。任弼時感動地說:“同誌們,我任弼時謝謝你們了……既然如此,孩子就帶上吧。”

此言一出,眾人發出歡呼聲,幾個女兵擁抱在一塊,李貞含著眼淚笑了。

草地的夜晚,寒冷刺骨,人們點起一堆一堆的篝火,圍著篝火入睡。深夜,篝火徐徐燃燒著,紅軍戰士們在酣睡,有的背靠背坐著打盹,有的幹脆躺在潮濕的草地上。離他們不遠處,王震躺在一塊油布上,蓋著大衣也睡著了,他長長的胡須蓋住了前胸,十分顯眼。突然,王震醒了,他望著滿天的星鬥出神。

有頃,他爬起來,巡視著麵前昏睡的紅軍戰士。一個小戰士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王震輕輕上前,脫下大衣,披在小戰士身上。小戰士可能是餓了,吧唧幾下嘴,隨即,睡相變得香甜了。

篝火快要燃盡了,即將熄滅,王震靠前,蹲下,抓過一把幹草放到火星上,篝火重又燃燒起來。

離篝火不遠處,司令部的孫參謀醒了,他望著火光中長須飄飄的王震,趕緊爬起來,叫了聲:“王政委。”王震噓一下,示意他輕點兒。孫參謀來到王震身邊蹲下,二人一塊往火堆中添幹草。孫參謀小聲說:“王政委,你的胡子也太長了,明天找人幫你刮刮吧。”王震搖頭:“不見到毛主席,我王震堅決不刮胡子!”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著強烈的震撼力。孫參謀回味著王震的話,心中湧起一股熱流,他想起剛與四方麵軍會師時,王震憤怒地撕掉張國燾小冊子的情景,不由得更加敬佩王震了。

草地上的一條小河,河水是那樣的清澈,就像是透明的。這樣的水隻有天上才有啊,那仿佛是聖水,何梅想。可是,這時的她已經沒有心思欣賞這傍晚美麗的景色。她跪在水邊,臉色蒼白,頭發淩亂,不時還劇烈地咳嗽。她想伸出手去,抓一把清冽的水洗洗臉,可是她沒有力氣了。

小夏跑過來,扶住她的消瘦的肩:“何梅姐!你病了是嗎?”

她沒有力氣說話。小夏摸一下她的額頭:“好燙!何梅姐,你病得很重,這可怎麼辦啊?我去報告領導。”

“小夏,先不要聲張。你扶我到那邊躺一會兒。”

小夏同意了,攙扶起何梅,走到一旁,扶她躺在一塊油布上,又給她喂了一點摻有青稞粉的水。小夏是黔東沿河縣的人,是個土家族女子,父母把她許配給一個滿臉麻子的有錢人,大婚之夜她逃出來,途中差點被野狼吃掉,還差點被土匪擄去,幸虧她能跑路,人也機警,竟然逃脫了。二、六軍團轉進到石阡後,她要求當紅軍,何梅收下了她,從此她就跟著何梅一路走。她的身體素質好,一天隻吃一頓飯,照樣活蹦亂跳,何梅很喜歡她。

晚上,小夏又叫來女兵小姚,二人用床單搭起一頂小帳篷,扶何梅進去歇息。二人點上一堆篝火,背靠背坐著睡。夜裏,小夏聽到何梅不住地說胡話,後來就沒有動靜了。天亮時,小夏發現,何梅眼窩深陷,呼吸一陣急一陣弱,已經是極度虛弱了。

她們給她喂水,她醒了,用微弱的聲音說:“小夏,我做了個夢……”

小夏知道她深深愛著羅揚,就說:“夢見啥了?是羅參謀嗎?”

何梅搖頭:“夢見草地裏,鋪了一條又寬又平的路,路兩邊都是鮮花,我們就沿著這條路,走得好快,北上找中央……”

小夏說:“何梅姐!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加快速度,啊?”

何梅氣息微弱:“……小夏,你們快走吧,不要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