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紅軍總部人員在一片大水窪附近宿營。朱德突然衝妻子康克清要針線包。康克清翻動她的小背包,不解地問:“老總,你要縫衣針幹什麼呀?”
朱德望著不遠處的水麵,沉思著。康克清拿出一枚針:“還好,找到了,給!”朱德接過針,放進嘴裏,用牙咬著,彎成魚鉤:“還有線呢?”康克清明白了,老總是要釣魚,她笑了笑,又去翻背包。
朱德做了個簡易的釣魚竿就去釣魚了。草地裏的魚長不大,一般隻有手指大小。朱德忙活了一個時辰,還算不錯,釣到了五六條小魚,最大的一條像一支鋼筆大小。他把魚放到搪瓷缸裏,吩咐康克清和警衛員小趙抓緊熬魚湯。他親自去找柴火,忙活了半個時辰,搪瓷缸裏咕嘟咕嘟冒出的熱氣有了香味了。他又說,再多熬一會兒,魚湯濃一點才好。
康克清和警衛員小趙心想,老總看來是餓壞了,也饞了。哪知老總卻突然說:“克清,一會把這碗魚湯,端給弼時同誌的夫人陳琮英同誌。”
康克清這才醒悟過來,點點頭。朱德說:“弼時兩口子,為革命獻出的太多了。前麵兩個孩子,一個不幸死去,一個送了人。在甘孜時,弼時見了孩子,就想抱一抱,那眼神告訴我,他是真想孩子啊……小遠征生在草地裏,說什麼這回也得把這孩子養活啊!”
康克清專注地熬著魚湯,她歎口氣:“唉,要是再有點鹽巴就好了。”
搪瓷缸下麵的火漸漸熄滅了。小趙說:“老總,熬好了,我去送。”康克清想了想:“小趙,還是我去吧。”朱德讚許地點點頭。康克清端起魚湯往任弼時等人宿營的地方走去。
第二天上午,康克清不放心,又去看陳琮英和孩子。不大一會兒,她興奮地跑過來,老遠就喊,老總!好消息!琮英有奶水了!朱德欣慰地笑了,他拍著大手說,好啊,孩子有救了!
快要走出草地了,草地上最後的行軍顯得異常艱辛,大家的體力消耗得快到極限了,不斷有人倒地,一聲不哼就死去了。任弼時的身體時好時壞,他瘦得成了一把骨頭,即便如此,晚上他仍然是點著蠟燭看書,或者寫文章,有時找人談話,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白天行軍,人們隻好用擔架抬著他。擔架員小毛兩年來一直跟著任弼時,小毛和另一個擔架員小陳抬擔架的水平高,走起路來不搖不晃,首長躺在上麵睡覺,一點不影響。
但是自從有了女兒後,每每聽到女兒的哭聲,任弼時就會突然醒來。這天行軍途中,過一片水草地,人們七歪八倒地往前挪動,小遠征又哭了。幾個身體好的女兵輪流抱著小遠征走,陳琮英跟在她們後麵。孩子是餓了,她就給女兒喂奶,奶水雖然不多,但總比沒有好。喂過奶,女兒不哭了。
任弼時睜開眼睛,見小毛和小陳滿臉是汗,累得氣喘籲籲,他示意他們停下。他們把擔架放到一塊幹燥的草皮上,任弼時說,小毛,扶我起來。小毛不動,任弼時口氣嚴厲地說,快扶我起來!小毛隻好扶任弼時站起來。任弼時走到懷抱女兒的一位女兵麵前,說,把孩子給我。女戰士說,任政委,我們抱孩子就行了,你病成這個樣子,就別管了。任弼時堅決地搖搖頭:“我是孩子的父親,理應盡點責任,你們就讓我抱孩子走一段路吧,好不好?”
陳琮英理解自己的丈夫,就衝女戰士點點頭。任弼時接過繈褓,愛惜地抱住,一步一步,在泥水中艱難地朝前挪動……在他身後,人們緊緊跟上。
賀龍在任弼時他們身後,約有三天的行程。賀龍的棗紅馬上馱著一位重傷員,他端著大煙鬥,跟在棗紅馬後麵走。他抽一下煙鬥,已經不冒煙了。警衛員小周靠過來:“老總,煙葉斷頓了吧?”賀龍從嘴裏拔出煙杆:“小周,想辦法給我找一點幹樹葉,對付對付。煙癮上來,我渾身沒勁。”小周說:“這大草地,鳥都不生蛋,連棵樹都看不到。老總,你先忍忍,遇到敵人時,我想辦法繳獲一點煙葉。”賀龍說:“我真盼著草地上冒出敵人來,我們跟他們打一仗,就可以繳獲點戰利品。”他聞一聞煙袋鍋,“沒有樹葉,找一點幹草葉也行。我多抽一袋煙,可以節省一口飯哪!”小周說:“老總,你可不能再節省了。你要是餓壞了,我們沒法向任政委交代,走之前他特意囑咐我們,一定要照顧好你。”賀龍說:“小周,你看我這體格,壯得很,少吃幾頓沒事的。哎,直屬隊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小周搖搖頭:“體格好的同誌,從昨天起就主動斷糧了。”賀龍沉思道:“從阿壩到包座,這段草地最難走,挺過去就好了……”
到了傍晚,炊事班的大鍋裏隻有野菜,一點糧食都見不到了。人們告訴賀龍,下午周素園老先生餓昏了兩次,小婉也昏迷過去了。賀龍焦急地對眾人說:“周老先生、張將軍、小婉他們,不能有閃失啊!還有十八團的政治委員餘秋裏,他拖著一條斷臂,跟著部隊從烏蒙山走到這裏,多不容易啊!昨天衛生部的同誌告訴我,他的傷口都腐爛生蛆了,不增加點營養,不行啊!”小周說:“可是,糧食都沒了,不知明天能不能搞到一點。”賀龍道:“告訴供給部,繼續殺馬。”小周說:“老總,直屬隊的騾馬都殺光了。”賀龍一愣:“都殺光了?”
眾人點頭。賀龍目光緩緩望著遠處,棗紅馬進入他的視線……人們散開後,賀龍隻身走向棗紅馬。走近了,他停住,久久地望著它,仿佛他又看到丁天娃製服它的情景,還有,敵機來襲,它冒著炮火硝煙,馱著他鑽入森林隱蔽的情景……這是一匹好馬啊!它不但救過他的命,還救過不少傷員。如今,卻隻能犧牲它了。
賀龍上前,輕輕撫摸棗紅馬的麵額。棗紅馬通靈性,也許它意識了什麼,它流淚了,一下一下舔他的手。他把馬脖子上的紅纓子取下來,愛惜地裝進衣兜裏。然後,他猛地抱住棗紅馬的脖子,眼眶裏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水……聽說賀龍要殺馬,警衛員們都流淚了,大夥一迭聲地叫嚷,不能殺它,老總求求你,留下它吧!它還救過你的命呢!它馱過那麼多的傷員,它有功啊!
賀龍平靜一下自己,揮揮手:“娃兒們,不要哭了。我不到十歲就放馬,十多歲就出去趕馬幫,比你們更愛馬。人對馬親,馬也對人親。可是,現在是非常時刻,為了革命,我們大家必須走出草地。快牽走它,交給供給部的同誌殺掉,大家都吃一點肉,喝幾口湯,好有力氣走出去。將來革命成功了,別忘了,在草地上,有一匹棗紅馬,為我們紅軍獻出了生命。”
說完,賀龍鑽進帳篷,他手裏拿著那條紅纓子,久久地端詳著。過了一會兒,從不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他渾身一震,把沒有煙絲的大煙鬥含在嘴裏,他強迫自己不再想棗紅馬,而是多想想下麵的路怎麼走……那天晚上,圍著一堆篝火,周素園、張振漢、小婉、餘秋裏,以及幾十個傷病員,都含著眼淚,吃了幾塊馬肉,喝了一碗馬肉湯。小周把一碗肉湯端給賀龍,賀龍揮揮手,讓他端走了。
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在行軍號聲中,再次出發。賀龍把他的警衛員們全都派出去,他們攙著周素園、小婉、張振漢、餘秋裏等傷病員,向前方跋涉……終於,到達了草地盡頭!前方,有炊煙升起。隱約可見房屋、牛羊。草地邊上,衣衫破舊、疲憊不堪的士兵望著麵前的人間景色,都不由愣住了。有人高喊:“同誌們!我們終於活著走出草地了!”
人們明白了,呼喊著,用最後的力氣,離開草地,撲向田園。一撥一撥的士兵,重複著前麵人的動作,前赴後繼,撲向田園。所有人的眼裏,都噙著淚珠。奔湧的士兵,像浪頭一樣撲過來,一批批撲倒在田地裏……到了包座,就算是徹底走出了茫茫千裏的水草地。包座是草地邊緣上的一個不大的集鎮,這裏糧草充足,大部隊就在這一帶短暫休整。餓極了的人們第一件事就是先填飽肚子,兩個警衛員把一筐大燒餅抬到紅二方麵軍臨時指揮所內,賀龍、關向應、李達、甘泗淇等人拿過燒餅,張開大嘴猛吃起來。賀龍邊吃邊說,好香啊……聽說部隊有戰士一下子吃得太飽,撐壞了肚子,出了人命。李達說,是有這回事。關向應說,那就告訴各連隊幹部,讓他們嚴格控製戰士的食量,餓得太久,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
賀龍吃完一個,又拿過一個燒餅。關向應說,老賀,你也不能吃太飽啊!賀龍說,我肚子大,沒事,向應你肚子小,多加小心啊!關向應又拿過一個燒餅,大咬一口說,我也沒事。幾個人大笑起來。賀龍說,餓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你們說,以後這樣的經曆,還會有嗎?關向應說,我認為,不會有了。紅軍爬雪山,過草地,這種經曆可謂空前絕後!賀龍說,是啊,但願不會再有了!
這時,機要科的龍科長趕來報告說,任政委來信了。關向應接過信,看了一會兒,說道:“弼時同誌說,為促進三個方麵軍會師及會師後的大團結,他已建議中共中央在會師後召開六屆六中全會,以解決團結、統一的問題,總結過去的教訓並著重於目前形勢與任務的討論。他還說,二方麵軍在促成一、二、四方麵軍順利大會合上,是負有重大責任的,要求二方麵軍立即為大會師作政治動員和進行一切必要的準備工作。”賀龍感慨道:“弼時同誌站得高,看得遠,顧大局,一心想著黨和紅軍的團結。我建議,給弼時同誌回封信,就說,我們完全同意他的立場。”眾人均表示讚同。賀龍又說:“別忘了加上一句:希望弼時同誌早日回到二方麵軍工作。我們都想他了!”眾人都說這句話加得好。
有人歡喜有人愁。紅軍兩個方麵軍走出草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南京。蔣介石把陳誠等人召到他的官邸問情況,陳誠硬著頭皮說:“委座,據可靠情報,共匪徐向前、賀龍、肖克所部,確實已經走出了川康一帶的大草地,有北上與毛澤東會合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