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喊道:“我告訴你,她現在就站在那邊!”

厄舍說著將手指向我的房門口。這時,門慢慢地打開了。初時,我以為門是被風吹開的,哪知,我看到有個人站在門口。是梅德琳·厄舍。她的雪白的禮服上血跡斑斑。她一定是從樓下鎖著的房裏出來時把自己弄傷了。

她在門口站了片刻,隨後開始向門裏走來。最後,她氣息奄奄地倒在她哥哥的身上。他們兄妹是一起倒地的,厄舍因驚嚇而死。

我衝出房間,衝進暴風與黑暗中。而後,我看到我腳下的地上有一道奇異的光在閃爍著。我轉過身想看一下那道光來自什麼地方,因為房裏昏黑一片。一輪血紅的滿月破雲欲出,懸在空中。我看清楚這道光是透過房子牆壁裂縫射過來的,我第一次看到房子時那道裂縫很小,但現在顯然加寬了。在我看它的時候,它還在變寬。轉眼之間,狂風驟起,一輪滿月和盤托出。房子的四壁正在傾倒。隨之而來的是巨浪怒濤的聲音——我腳邊的黑色的深湖靜靜地、不可阻擋地將厄舍莊園攬在了自己的懷抱裏。

雨中的貓

——[美國]海明威

這旅館裏的二樓住著一對美國夫婦,他們來來往往進出房間,碰到了不少人,但沒有一個認識的。他們的房間麵對著海,也麵對著公園和戰爭紀念碑。公園裏有棕櫚樹和綠長凳。天氣晴朗時,總有個藝術家帶著畫架來這畫畫。藝術家們喜歡棕櫚樹的長勢和麵向公園與海的旅館的明快色彩。而意大利人不辭辛苦地從遠方跑來瞻仰這戰爭紀念碑。碑是用鋼做的,在雨中閃爍著光。天正下著雨。雨水從棕櫚樹上滴下來。礫石路上積水成池。海水在雨中突然變成一條長線,從沙灘下去,又湧上來,在雨中再化成一條長線。汽車從戰爭紀念碑邊上的廣場開過去,廣場對麵的咖啡店門口站著一個侍者,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廣場發呆。

那位美國妻子正向窗外看著。他們窗口下麵剛好有一隻貓蜷伏在一張滴水的綠桌子底下,盡力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的,以免被雨淋濕。

“我要把那隻貓抓上來。”美國妻子說。

“我去。”她丈夫在床上說。

“不,我去。可憐的小貓想在桌子底下躲雨呢。”

丈夫聽了,重新躺下看起書來,但說了句:

“別淋濕了。”

妻子下樓去了。當繞過櫃台時,旅館的老板站起來向她點頭致敬。他的辦公桌在遠離櫃台的一側,他是個老頭,個子挺高。

“下雨了!”那位美國妻子說。她對這個旅館的老板挺有好感。

“是的,是的,太太。天氣太壞了,太壞了。”旅館老板說。

他站在那陰暗的房間裏遠遠的辦公桌後麵。那位美國妻子之所以對他抱有好感,有幾方麵原因:她喜歡他那種任勞任怨的死板的嚴肅態度;她喜歡他的舉止端莊;她喜歡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樣子;她喜歡他那當老板自以為是的神態;她喜歡他那很滄桑的臉孔和一雙大手。

他們都向門外看去,雨下得更大了。一個穿著橡膠披風的男人正穿過空蕩蕩的廣場到咖啡店去。她繞到右邊。她想她是否可以沿著屋簷下麵走過去。這時,有人從後麵給她打開了一把傘。這是照料他們房間的女侍者。

“太太,要注意,不要讓雨淋著。”她微笑著,講的是意大利語。不用說,是老板派她來的。

她在女侍者的陪同下,走到他們窗子下麵。桌子在那裏給雨水衝洗得綠閃閃的,可是貓不見了。她突然很失望。女侍者望著她。

“您在尋找什麼?”

“剛才那隻貓。”美國婦女說。

“貓?”

“是的,可它現在卻不在了。”

“貓?”女侍者笑了,“雨中的貓?”

“對,”她說,“在桌子底下。”又說,“啊,我太想要它了。想要隻小貓。”

她說英語時,女侍者繃著臉。

“回吧,太太,”她說,“我們該進去了,否則您會淋濕的。”

“那好吧。”美國婦女說。

她們順著礫石路往回走,進了門,女侍者在門外合了傘。

當繞過櫃台時,旅店老板又一次表示了自己的恭敬。她內心感到這是小事,也是麻煩事。老板使她覺得這事雖小,卻實在是挺重要的。她一時感到這簡直太重要了。她走上樓梯,開了房門。喬治還在床上看書。

“那隻貓呢?”他放下書問道。

“跑了。”

“跑了?往哪兒跑了?”他目光從書本上移開。

她坐在床上。

“我十分想擁有這隻貓,”她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要它。我要那隻可憐的小貓。讓一隻可憐的小貓在雨中淋著我可受不了。”

喬治繼續看書。

她起身,坐在梳妝台的鏡子麵前,用手鏡照著自己,端詳著側麵,先看一邊,再看一邊,然後細看頭部和脖子後麵。

“我把頭發留起來,你說好不好?”她問他,又看著側麵。

喬治抬起頭來,看見她脖子後麵剪得短短的像個男孩。

“這個樣子挺不錯的,我很喜歡。”

“這個樣,我可煩死了。”她說,“像個男孩,我可煩死了。”

喬治換了個姿勢。她開始講話以來,他目光一直沒離開她。

“你看上去十分美麗。”他說。

她把鏡子放在梳妝台上,走到窗口往外看。天漸漸黑了。

“我要把頭發往後梳,又緊又滑,在後麵打個大結子,我能感覺到。”她說,“我要隻貓坐在我懷裏,我摸摸它,它就喵喵地叫。”

“是嗎?”喬治在床上說。

“我吃飯時要用自己的銀器,我要蠟燭,我要把它點燃,我要在鏡子前麵捋頭發,我要一隻小貓。另外,我要為自己添置幾件新外套。”

“好了,不要說下去了,還是看看書吧!”喬治說,他又去看書了。

他的妻子又望向窗外。天很黑了,雨水仍不停地打在棕櫚樹上。

“無論如何我要一隻貓。”她說,“現在我就要一隻貓。如果我不能有長頭發或什麼好玩的,我能有隻貓也挺不錯。”

喬治沒聽到,他正在專心看他的書。廣場上的燈開始亮起來。

有人敲門。

“進來。”喬治說,他放下書本,抬起頭來。

門口站著女侍者。她貼身緊抱著一隻龜紋的大花貓。貓從她身上跳下來。

“打擾你們了,”她說,“老板叫我把這隻貓給太太送過來。”

一個悲劇

——[美國]傑克·倫敦

故事發生在哈萊姆區,芬克太太來到一樓卡西迪太太家閑聊。

“你看美不美?”卡西迪太太說。

她得意洋洋地轉過臉來讓芬克太太瞧。芬克太太嚇了一跳,隻見卡西迪太太一隻眼睛已睜不開了,周圍一大圈青紫;嘴唇開了個口子,還有點淌血;頸項兩邊都有紅紅的手指印。

“啊!你的丈夫怎麼能這樣對待你,我的丈夫從不這樣。”芬克太太說,不讓羨慕之情外露。

“要是我的丈夫一星期不打我一次,我會很難受。”卡西迪太太宣稱,“他打我是因為心中有我,你說是不是?不過這一次可打得不輕,我現在眼前還冒金星。不過這星期剩下來的幾天裏,他會成為城裏最討人喜歡的人。他要為此補償我,至少要買兩張戲票,因為我另一隻眼睛還能看戲。另外,他一定還會給我買一件綢襯衫。”

“可我認為這樣不好。”芬克太太得意地說,“我丈夫絕對是個大丈夫、真君子,決不會抬起手來打我。”

“好了,別唱高調了,瑪吉,”卡西迪太太一邊搽金縷梅止痛水,一邊笑著說,“你這是忌妒。你丈夫過於冷冰冰、慢吞吞,當然不會打你。他回到家裏隻會在一旁坐著,手裏拿著份報紙做體操——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先生回到家確實要看看報,”芬克太太點頭承認,“不過他從來沒有打過我一下,隻在讀報中享受,這我承認。”

卡西迪太太像一個心滿意足的幸福主婦似的笑了。她帶著科尼莉亞現寶的神情,拉開和服式晨衣的領口,顯示出另一處秘而不宣的傷痕:醬紫色的一大片,邊緣呈橄欖色和橙紅色。

芬克太太敗下陣來,眼神變得黯淡下來,對卡西迪太太既忌妒又欽佩。一年以前,她同卡西迪太太都還是獨身,她倆是城裏一家紙箱廠的一對要好的朋友。現在她同她的先生正好住在卡西迪太太同她的先生的頭頂上的一層套房,因此她不好跟卡西迪太太裝模作樣。

“當你丈夫打你的時候,你感覺痛嗎?”芬克太太好奇地問。

“當然!”卡西迪太太發出一聲快樂的高叫。“可話又說回來了,你碰到過一座磚頭房子倒下來壓著你的事嗎?噢!對了,正是這麼一種感覺——就像他們正在將你從廢墟裏刨出來。傑克的一記左手拳意味著兩張日場戲票同一雙新牛津鞋,而他的右手拳,嗯,那就得到科尼島去玩一趟,加上半打網眼絲襪作為補償。”

“但是,他打你的理由是什麼?”芬克太太眼睛睜得大大地問道。

“傻瓜!”卡西迪太太疼愛地說,“說什麼理由,因為他喝醉了酒。通常是星期六夜裏。”

“可無論如何,你總得給他個由頭。”芬克太太不肯罷休。

“哪有什麼由頭,這麼說吧,我們不是夫妻嗎?傑克喝得醉醺醺地回來,而我又在家裏,不是嗎?他想發泄,不打我又能打誰?你說是吧?有時候是因為晚飯還沒有準備好,有時候是因為晚飯早已準備好。什麼原因傑克並不在乎。他隻不過是喝醉了,後來他記起他是結了婚的人,就跑回家來,打我一頓。每到星期六晚上,我都把家具挪開,特別是那些有棱有角的。這樣,當他動手的時候我不會磕破腦袋。他一記左手拳把我打得跌倒在地!有時候我倒地不起,他也就不再繼續了,不過,要是我覺得這個星期想到哪裏去玩玩,或者需要買件新衣服,我就跳起來讓他再打。昨天夜裏的情況就是這樣。傑克知道我想要一件黑色綢襯衫,想了一個月了,我以為單是一隻眼給打腫了不一定就能到手。你等著瞧,瑪吉,我跟你賭一塊冰淇淋,今天夜裏,我一定會擁有一件漂亮的黑色綢襯衫。”

芬克太太一下子陷入沉思。

“我家馬蒂從來不打我一下。”她說,“正如你剛才所言,他一下班就悶聲不響地回家,一句話也不說。他從來不帶我上街逛逛,在家裏老是坐在椅子裏消磨時間。他也買東西給我,但是每次總是悶悶不樂的,因此我也不稀罕那些東西。”

卡西迪太太伸出一隻胳膊抱住她的好朋友。

“我很同情!”她說,“可是,不是人人都能找到一個像傑克那樣的丈夫。假如大家都像他,婚姻就無缺憾了。你聽說過那些心懷不滿的妻子吧?她們缺的就是一個男人回到家裏,每星期踢斷她一根肋骨,然後用接吻和巧克力奶油冰淇淋來補償。這樣的生活才是她們需要的。我要的是一個有主人派頭的男人,喝醉了揍你一頓,沒有喝醉抱你一陣。我從不想與那種沒有魅力的男人交往。”

芬克太太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