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間,斯捷潘抽起了煙,他久久地凝視著一個地方,一動也不動,心中逐漸充滿了一股由兒子的眼淚引起的甜甜的扯不斷的羨慕之情……

美麗的女店主

——[德國]歌德

每當我經過一座小橋時,總有一個美麗的女店主——她的店鋪招牌上有兩個小天使——深深地反複地向我鞠躬,然後盡量從遠處目送我漸漸遠去。而且五六個月以來一直是這樣。她的舉動使我感到奇怪,我同樣也打量著她,並且認真地向她表示感謝。有一回我從楓丹白露騎馬前往巴黎。當我再次踏上這座小橋時,她走到商店門口,並在我路過時對我說:“先生,您好!”

我一邊回答她的問候,一邊繼續前行。當我偶爾回頭望一眼時,發覺她仍然向前探著身子,以便能看到越來越遠的我。

跟隨我旅行的是一個仆人和一個情書傳遞者。我本來打算當天晚上派他們返回楓丹白露給幾位女士送信。仆人按照我的吩咐下馬向著那位年輕婦女走去,以我的名義告訴她,我早已注意到她想看見我和問候我,倘若她希望進一步認識我,我願意按她要求的地點去探望她。

她告訴仆人,她原本未指望他會給她帶來更好的消息。她願意到我為她指定的地方去,但是我必須同意一個條件——準許她與我在一個被窩裏度過一夜。

我接受了這個條件,於是問仆人,是否了解有什麼可以用來作為我們的約會之所。他回答說,某一個老鴇那裏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不過他勸告我,先讓人把我住所裏的床墊、被子和床單送到那裏去,因為到處都有疫病流行。我采納了他的建議,並命令他快點行動,他保證說,一定把床給我鋪得舒舒服服的。

當天晚上,我如約而至。在那裏,我看到一位非常美麗的婦女,她大約二十歲,頭戴精巧的鑲邊睡帽,身穿一件華美的襯衣和一條綠色毛料短襯裙,肩上裹著一件拍粉時用的披衣,腳上著一雙拖鞋。她讓我一見鍾情。

最初我有些放肆,想冒昧從事,她以十分巧妙的方式拒絕了我的撫愛,同時還提出了一點要求。我滿足了她的要求。可以這樣說,在我所認識的女人裏,她是最可愛的,也是讓我享受最多快樂的。第二天早晨我問她:“我是否可以再一次見到你,因為我星期天才從這裏動身,我們可以一起度過從星期四夜晚到星期五清晨的這段美好時光。”

她回答我說,毫無疑問,她比我更迫切地希望能再一次約會。但是,如果我不是整個星期天都留在此地,她不可能再來,因為隻有在星期天和星期一的夜裏她才能再見到我。

當我表示有困難時,她說:“您大概此刻已經對我感到厭惡,所以就想星期天出外旅行。不過您將很快又會想念我,而且您肯定會多留一天,好與我一起共度良宵。”

我輕而易舉地被她說服了,我答應星期天留在這裏,並讓她那天夜裏仍舊到老地方見我。她回答我說:

“我知道得相當清楚,先生,為了您的緣故,我才到這種有損名聲的齷齪之地。我之所以心甘情願地這樣做,完全是因為我心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熱望。隻要能與您在一起,任何條件我都可以接受。我到這個令人惡心的地方來,是出於我狂熱的愛情。不過,倘若再讓我第二次到這個地方來,我會把自己看成一個娼妓。除了我的丈夫和您之外,隻要我再委身或渴望得到其他任何一個男人,但願我不得好死!然而一個人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什麼事情都能幹,尤其是為了一個巴鬆皮埃爾式的男人!為了他的緣故,我來到這座房子,為了一個男人,一個由於他的光臨而使這種地方也能蓬蓽生輝的人。如果您還願意見我一次,那麼請您到我姑媽家。我將在那裏接待您。”

她仔仔細細地向我描述了那座房子的特征,接著又說:“我從十點鍾開始等您,我願意一直等到午夜,甚至還可以晚一些。我讓門開著。您進來後首先會發現一個小走廊,您不要在那裏停留,因為臨走廊是我姑媽的房門。然後您會立刻見到迎麵的一截樓梯,您沿樓梯而上,我將在二樓張開雙臂歡迎您。”

於是,我讓手下人把屋子收拾好,帶著我的東西先走一步。我自己則迫不急待地期盼著星期天之夜,那時我將再次見到美麗的小婦人。

在星期天晚上十點鍾時,我已經到達指定地點。我立即找到她向我描述過的那扇門,但是門鎖著,整座房子裏都有光,有時簡直像火焰一樣,仿佛在猛烈地燃燒。我心急如焚,開始敲門,通報我的到來。但是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問我,誰在外麵。

我於是返回,在幾條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最後,又走回到那座房子前。此時,門開著,我急忙穿過走廊上了樓梯。但是讓我大吃一驚,我發現屋子裏有一些人在燒床上的草墊。大火照亮了整個屋子,借著火光我看到桌子上伸展著兩具一絲不掛的屍體。我急忙往後退,往外走時撞見幾個掘墓人,他們問我找什麼。我拔出了劍,因為這樣可使他們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無法做到對所見到的古怪的情景無動於衷。回到家裏,我一口氣喝了三四杯酒,在德國,酒被看成是消除晦氣的靈丹妙藥。在我休息過後,第二天我踏上旅程前往洛林。

旅行歸來後,我盡一切努力想打聽出一點有關這位婦女的情況,但均沒有一絲信息。我甚至去了掛著兩個天使標記的小店,那裏的夥計也不知道在他們之前誰在這裏居住過。

西班牙的婚禮

——[法國]梅裏美

在昂迪雅爾市郊的一座美麗的小農莊裏,一場隆重的結婚典禮正在進行著。小農莊裏有一棵高大的無花果樹,擺滿美味佳肴的餐桌就設在樹下。那豐盛的菜肴、交錯的杯盞,幾乎要把桌子壓碎。來賓們向新郎、新娘祝賀以後,就來到桌前坐下。院內的茉莉花和柑樹上開滿的白花,混合著散發出陣陣沁人心脾的濃鬱的清香。

突然,一位持槍的男人從樹叢中策馬而出,馬兒徑直朝住宅方向駛來。到達住宅門前,來人勒住馬匹,敏捷地跳下馬,向桌前的客人們舉手行禮,然後把馬牽進了馬棚。其實賓客早已到齊,但在西班牙有個風俗,凡有過路的人來參加慶典,都應熱情接待,更何況此人衣著不凡,好像是個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新郎急忙起身,熱情地迎上去,邀請來客赴宴。

此時賓客們交頭接耳,互相低聲詢問著這位陌生人的來曆。隻有坐在新娘旁邊的昂迪雅爾農莊的公證人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如同死人一般。他想站起來,但雙膝打彎,兩腿根本無力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這時,一位長期被懷疑從事走私活動的來客,走近新娘,悄聲說:“他叫諾斯·馬裏亞,大概是來這兒鬧事的,他跟公證人有仇!”

諾斯·馬裏亞要幹什麼呢?讓公證人跑掉根本沒有可能,因為諾斯·馬裏亞會很快發現他的。叫人逮捕他也是行不通的,他的同夥肯定就在附近,況且他身上還帶著匕首,腰裏插著手槍。新娘想到這裏問道:“公證人先生怎麼得罪過他呢?”

“唉!根本沒有得罪過他。”

旁邊一位客人低聲說:“兩個月前,公證人曾對他的佃農說:“如果有朝一日,諾斯·馬裏亞來向我要酒喝,我要往酒裏放一大塊砒霜。”

當新郎陪著陌生人來到餐桌前時,賓客們還都敬候著。

諾斯·馬裏亞先朝公證人掃了一眼,公證人立刻被那惡狠狠的目光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如同得了瘧疾一般。然後他徑直朝新娘走去,非常文雅地向新娘行了個禮,並要求新娘在婚禮上能和他跳舞。新娘非但沒有拒絕,而且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諾斯·馬裏亞拿起一個軟木板凳,毫不客氣地坐在新娘與公證人的中間。公證人此時緊張得幾乎要暈倒了。

宴席開始之後,諾斯·馬裏亞一直警惕地注視著他的鄰座。當來客們品嚐著美味的陳年美酒時,新娘端起一杯斟滿西班牙名酒“蒙地拉”的酒杯,先湊到自己的唇邊咂了一下,然後舉到諾斯·馬裏亞麵前。

在西班牙的風俗中,這一舉動是酒宴上人們對自己所尊敬的人的一種禮節,被稱為“特殊關照”。遺憾的是這種風俗早已在西班牙的上流社會消失了。這裏當然也不例外,一切民族習慣均被廢棄了。所以,新娘此時的這一舉動,倒顯得有些過分殷勤。

諾斯·馬裏亞非常感激地接過酒杯,連連向新娘致謝。而新娘卻戰戰兢兢地湊到了他的耳邊,靦腆地說:“請您看在我的麵上,饒恕了他吧!”

“不行!”諾斯·馬裏亞嚷道。

“我求您忘記過去的事吧!您到此地來,可能是不懷好意的,但為了我的幸福,也為我的婚禮順利進行,請您答應我,饒了您的敵人吧!”新娘很悲傷地懇求著。

諾斯·馬裏亞凝視著無助的新娘那雙哀怨的雙目很久,然後轉身向渾身哆嗦成一團的公證人說:“你應該感謝新娘,公證人!要不是她的話,我馬上就把你殺掉。”

諾斯·馬裏亞隨後斟滿了一杯酒,端到公證人的麵前,臉上帶著嘲諷的微笑,繼續說道:“來!公證人,為我的健康幹杯!這酒不壞,而且不是毒酒。”

此時,公證人可憐極了,顫抖著喝下那杯酒,猶如咽下一把鋼針。

“來吧,朋友們!跳起舞來吧!新娘萬歲!”諾斯邊嚷邊敏捷地站起身,跑去尋來一把吉他,即興演奏了一曲,向新郎、新娘表示祝賀。

晚宴即將結束,諾斯還繼續跳著。他是如此熱情奔放,以致使一些婦人一想到像這樣一個迷人的小夥子不知哪一天就會被送上絞刑架時,不禁眼裏湧滿了憐憫的淚水。他跳著、唱著,並且滿足了所有人的要求。午夜時分,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出現了,她衣衫襤褸得幾乎全身裸露,她急匆匆地朝諾斯·馬裏亞走去,然後急促地跟他說了幾句吉普賽黑話之後,諾斯的臉上現出了驚慌的神色,他立即朝馬棚跑去。不一會兒,就牽著他那匹健壯的駿馬回來了。他走到新娘跟前,誠懇地說:“我以我的生命向上帝發誓,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您這裏度過的美好時光,這是我多年來最幸福的時刻。請您接受一個想把一座寶礦都獻給您的、一個可憐的魔鬼送給您的小小禮物吧。”說著,他把一隻漂亮的戒指捧到新娘麵前。

“諾斯·馬裏亞,”新娘感激地說道,“隻要我這裏還有一塊麵包,那一半就屬於你!”

諾斯同所有的客人握手告別,包括公證人在內,然後飛身上馬,轉眼間就消失在黑暗裏了。這時,隻有公證人輕鬆地長舒了一口氣。

半個小時之後,小農莊裏來了一隊保安士兵,但沒有一個人說看到過他們要搜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