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第覺得他的飛行裝被人猛拉了一下。從走廊看過去,他看到通訊室裏的通訊員正對著他大叫:“收發器壞了,我們跟基地失去了聯絡。”
布萊第大喊:“趕快把它修好,它對我們有用。”
此時,前方似乎有一艘黃色的救生艇在沉浮,但在他們後方,布萊第知道阿第拉基地即將遇到暴風雨的襲擊,海浪開始衝擊那環形小島邊緣的暗礁了。布萊第轉頭望向他的夥伴泰勒。
“你想,我們走了多遠了?”布萊第問。
泰勒在放在他膝上的地圖上尋找著他們所處的位置,“大約在北邊五十裏,我想。”
現在的位置並不十分確定,隻是猜測有五十裏,離出事地點,可能還差一百裏。而且他還要考慮機上其他人員的生命。有一分鍾的時間,布萊第遲疑不決,前麵平靜的海麵似乎給了他一絲安慰。
“我們最好重新訂一個方向到出事區域。”他說。
一小時後,他們準確地到達了出事海域。海洋向每個方向平坦地延伸過去。他們在第一個方向上搜尋,大約用去了十分鍾,在救援機上的每個人都緊張地望著浩瀚的灰色海麵,希望那艘十尺長的黃色救生艇快些出現。然後他們轉向第二、第三、第四個方向。救援機的燃料還夠飛行四個小時,安全順利地返回基地需要三個小時,大概還能再搜尋兩個方向。
布萊第調整好心態,重新平靜地在座位上坐好。他們已經做了他們的工作——搜巡的工作,他們盡力了。布萊第望向窗外,突然感覺有些冷,然後下意識地拉了一下飛行夾克。他往下看海麵,強風激起了泡沫,他覺得更冷了。當泰勒傾斜飛行要向最後一個方向搜巡時,布萊第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海麵。
灰色的天空裏射來一束紅色的光,然後消失了。布萊第在座位上僵了一僵,他接過控製器向那個地點前進。他向下飛到五十尺的地方,已經感覺到了海浪的凶猛。
飛機在救生艇上盤旋著,直到機艙裏的人看到它為止。有個男人坐在艇上虛弱地向盤旋的飛機揮手,另一個男人俯臥在艇上動也不動。
在準備下令丟下補給品和另一個救生艇的一瞬間,布萊第突然停了下來,補給品和救生艇作用不大。於是布萊第又飛低了些,到十五尺的地方,海浪凶猛地向飛機襲來,機上的其他隊員都在緊張地等待他的命令。
布萊第很難抉擇,因為他肩負著重大責任。任何活著的人都不會怪他丟下補給品然後飛回基地,他隻需要報告救生艇的位置就可以了。二十四小時內經過這裏的船一定會將他們救起來。有五個人在這個救援小組裏,他有什麼權利拿他們的生命冒險,在海上降落飛機?
布萊第的心提到了喉嚨,寒氣甚至穿透了他的飛行夾克。要在下麵的怒濤中將飛機安全降落似乎太離譜了。多了兩個人的重量後,要重新起飛那簡直是在冒險,在這種天氣下……什麼危險都可能發生。
他猶豫地看了看救生艇。在下麵的男人還在不停地揮著手。就在這時,一股浪湧進艇裏,那個男人趕快放下他的手扶住救生艇。布萊第做了一個大膽的抉擇,其實他一直都想那樣做,隻是不敢承認罷了。兩個男人坐在救生艇裏在汪洋大海上飄浮著,他們根本無法與暴風雨抗衡。他必須幫助他們——毫無選擇。當他作手勢下令要降落時,他感到海裏的冷水在往他的身上濺,冰冷地刺骨。
飛機降落到海麵上時引起一陣顛簸。
機靈的泰勒迅速地解開安全帶爬到艙尾。當一股浪掃過駕駛艙時,飛機又晃了幾下。在艙裏,通訊員和兩個技師連腳都伸到水裏了。他們試著修補機身上的洞,因為有一排螺絲鬆了。這時,一條繩子被丟到救生艇上。
凶猛的海浪又一次衝進了機艙,引擎也開始搖晃。布萊第敲了敲節流器才讓它穩定下來。艙裏的水愈來愈多,幸好艙尾一切正常。布萊第往後看了看,他看到第二個人也安全地被救上飛機。泰勒爬進駕駛艙,他的衣服緊貼在身體上,他的手再次伸向節流器。
“人都上來了嗎?”布萊第問。
“是的,長官!”
“我們走吧!”
泰勒向前推著節流閥。布萊第發現他們並沒有脫離水麵,飛機隻穿過一道浪。突然一股大浪打在機身上,救援機就動也不動了。此時的情況更加危急,現在已不是兩個人漂在水麵上了,而是七個人。
外麵,水已經衝上了前麵的窗口,所有人都盯著布萊第看。布萊第看了看泰勒,發現他僵坐在位子上,臉色發白,雙眼盯著前方,灰色的浪打上機首。每次巨浪打來,機首就會低一些,關鍵時刻,布萊第抓緊輪盤,準備一搏。
“快點,泰勒,節流閥。”
浪濤越來越大,越來越猛。布萊第感到一股恐怖的寒意。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操縱飛機滑動直到與大浪平行。
大浪的威力被化解了,水從機身下分散開去,布萊第轉動機身直到機首突出浪頭,機身也隨後脫離洶湧的大浪。此時飛機的移動速度在增加,已騎在浪上,局麵總算控製住了。機首又抬得更高一些,突然有一股相反方向的急流衝向大浪,飛機就被拋進空中。
現在離海麵已有三百尺高了,布萊第把控製器交給泰勒。他往椅背一靠,才意識到自己的腿很痛,還有他的夾克都濕透了。他冷得發抖,他強迫自己堅持下去,不去想剛才他們差點被淹死的畫麵。現在,他已非常虛弱了,但還要檢查完生還者後,他的任務才算完成。
生還者中的一人正躺在機尾的鋪位上,蓋著一條毛毯。另一個人則拿起一杯咖啡湊到顫抖的嘴邊。
“謝謝,長官,”他說,“我為你的成功感到高興。”
“是呀,我很高興,我們成功了,你的夥伴還好吧?”
“他很快就會清醒的。”
“別擔心,我們先前已經救了一個醫護兵回基地,大約三個小時後,我們就會到達阿第拉了。”
“你說哪裏?”
“阿第拉,阿第拉是我們的基地。”
那個男人吃驚地盯著布萊第,“你沒有收到從基地傳來的消息嗎?”
“什麼消息?”
“最後一個小時他們一直呼叫,阿第拉被強大的海嘯襲擊了,整個基地都淹沒了。你的同僚幾乎差點就被困在那裏。”
“我們的收發器壞了。”布萊第伸直身子然後看著那個男人,“但是,這個消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在我們的救生艇上有收發器,我們是從那裏聽到的消息。”
布萊第轉身回到駕駛艙。“把地圖給我,”然後告訴泰勒,“調整方向,去約翰斯頓。”
看著地圖上標著阿第拉的黑點,布萊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如果他當初取消了搜救,那麼現在安全坐在後麵的人還在救生艇裏漂泊,無助地等死。他和他的同伴則很可能飛回基地,繞著那曾經叫阿第拉的地方盤繞回旋——因為沒有了基地傳來的指令,他們會一直盤繞在空中。在他們腳下是灰色的大海。而一小時之後,飛機油箱內的燃料用光了,飛機無法再飛到其他地方去。他們會不停地找尋阿第拉,直到用完最後的燃料——然後墜入海洋。布萊第想著、想著,不禁打了個寒顫,心裏真有些害怕。
布萊第從那種可怕的想象中回過神來,他想:現在飛機上的燃料足夠飛到約翰斯頓島,隻因為他們所救的人碰巧聽到消息。這使布萊第想到他曾經讀過的東西,其內容是有關人與人之間的互相需求的一些說法。
在郵局裏
——[俄國]契訶夫
幾天前,我們的老郵政局長的年輕妻子去世了,我和同事們一塊兒去為她送殯。那個美人下葬以後,按照祖輩和父輩的風俗,我們還要回到郵局裏去“追悼”。
薄餅端上來了,那個老鰥夫便開始悲傷地哭泣,說道:
“這些薄餅跟去世的人一樣的紅豔豔,一樣的漂亮!一模一樣喲!”
“是的,”追悼的人同意他的說法,“您的那位太太的的確確是美人兒……頭一號的美人!”
“就是啊……大家一瞧見她都為她的美貌感到吃驚……可是,諸位先生,我愛她,但長得漂亮、性子溫和並不是我愛她的全部原因,因為這兩點都是女人天生的東西,在下層社會裏也常常容易碰到。我愛她是因為她有另外一種精神品質,的確是這樣的,仁慈的主啊!讓我的亡妻升入天堂吧!我愛她是因為她盡管生性活潑、輕浮,可是對自己的丈夫卻忠心不二,雖然我快要滿六十了,我們之間的年齡相差了四十歲,可她對我卻忠心得很!她對我這個老頭子真的很忠心!”
我們和教堂的執事坐在一塊品嚐著薄餅。聽到老局長的哭訴,教堂執事把他的懷疑用響亮的哼哼聲和咳嗽聲表現出來了。
“您的態度表示您不相信我的話,是吧?”鰥夫對他說。
“我怎麼會不相信呢,”教堂執事慌了,“是這樣的……如今年輕的女人可能是非常那個的……什麼幽會啦、用橄欖油加雞蛋拌點辣作料啦……”
“您疑心,那我就把她的忠心證明給你看!我是使用種種方法來維係她的忠心的,那就是說,我使用了戰略性的手段,使用了跟堡壘一類的東西來證明。
“我曆來很精明,她也常常被我擺布,所以我妻子對我不可能不忠心。我們婚姻的床是我用精明的手段保住的。我知道一種像咒語似的話,隻要一念這種話——得,她的忠心根本不容置疑,於是我便可以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這是什麼話呢?”
“這很簡單。我在城裏散布不好的謠言。你們大概也知道這些謠言。我見了人就說:‘我妻子阿遼娜跟警察局長伊凡·阿曆克塞伊奇·沙裏赫瓦特斯基姘上了。’有了這些謠言,誰還敢與阿遼娜勾搭呢?誰願意得罪警察局長呢?所以看見她的人都趕緊撒腿就跑,免得沙裏赫瓦特斯基生氣。嘻嘻嘻。誰都知道,跟那個一臉大胡子的蠢材一打上交道,倒黴的事會一件接一件,他會向上司打五份報告,說你家的衛生狀況不行。比方說,要是他看見你家的貓跑到街上,他就打報告上去,把那隻貓說得像撒了韁的牛一樣瘋狂。”
“這樣說起來,您的太太沒有跟伊凡·阿曆克塞伊奇同居過?”我們驚奇地拖著長音問。
“當然沒有,那都是我編的謊言,嘻嘻嘻……小夥子,我挺巧妙地誆了你們吧?事情就是這樣的。”
聽了這個老頭的一席話,大家都沉默了,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氣氛,我們坐著,一聲不響。我們想到這個胖胖的紅鼻子老頭兒那麼狡猾地騙了我們,覺著受了侮辱,很慚愧。
大約過了三分鍾,教堂執事打破了寂靜,嚷道:“嗯,求上帝保佑您再結一回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