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等著的轎車
——[美國]歐·亨利
傍晚,在小公園那個安靜的角落裏,那位身穿灰色衣服的姑娘又來到了這裏。她坐在一張長椅子上開始讀書。她的臉看起來很秀氣,那件灰色衣服卻是普普通通的。在前一段日子,她每天都是如此,有個小夥子知道這些情況。
這個小夥子慢慢地靠近她。就在這時,姑娘手中的書滑到了地上。小夥子順勢揀起書,有禮貌地遞了過去,與她寒暄了幾句後,就靜靜地站在一旁。
姑娘看了一眼小夥子儉樸的衣著以及一張並不引人注目的普普通通的臉。
“請坐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她深沉地低聲說,“光線太暗了,無法看書,我現在想聊聊天。”
“你知道嗎?”小夥子說,“你是我一生中見到的最漂亮的姑娘,我在昨天就見過你了。”
“不論你是誰,”姑娘冷冰冰地說,“你得記住,我是一位小姐。”
“對不起,”小夥子說,“都是我的錯,我太冒昧了,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公園裏來遊玩的姑娘很多,你也知道——當然,你不知道,但是……”
“我們談點別的吧。當然,我知道了。講講這些來往的遊客吧,他們去哪兒?為什麼那麼匆忙?他們會感到愉快嗎?”
小夥子一時還沒搞清,自己究竟應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我到這裏來坐的目的,隻是因為我與這些遊客能夠有近距離的接觸。我跟你講話,是因為我想找一個天性善良的人,一個對錢看得很淡的人隨便聊聊,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厭惡錢啊——錢,錢,錢!我討厭我周圍的那些男人。我不喜歡自得其樂,更不喜歡珍珠寶石,對遊山玩水也沒有多大興趣。”
“我可總是這麼認為,”小夥子說,“錢是個好東西。”
“當你有了百萬塊錢後,你就可以兜風、看戲、跳舞、赴宴。可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姑娘回答。
小夥子很有趣地看著姑娘。
他說:“我可很喜歡研究和探聽富人們的生活。”
“有時候,”姑娘繼續說,“我想,如果我要戀愛的話,就要愛一個普通的小夥子——告訴我,你是做什麼的?”
“我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是我希望我能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你剛才說的當真嗎?你會愛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當然啦!”她回答。
“我是個飯店的小職員。”小夥子說。姑娘心裏一驚,問道,“該不會是個跑堂的吧?”
“我在飯店裏做出納員,你看見那裏耀眼的有‘飯店’兩字的霓虹燈招牌了嗎?”
姑娘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問:“你為什麼不去工作?”
“今晚我值夜班。”小夥子答道,“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小時呢!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不知道,也許可以。我得馬上走了。唔,今晚我要去赴宴,還有一個音樂會呢。你進來時公園門口停有一輛小轎車,白色的,你看到了嗎?”
“是的,我看到了。”小夥子回答。
“我總是坐這輛車來的,司機正在等我呢,再見!”
“天晚了,”小夥子說,“這公園裏壞人太多,要不要我送你上轎車?”
“謝謝!你還是再坐十分鍾吧!”說完,姑娘就朝著公園大門走去。小夥子盯著姑娘漂亮的身影,然後尾隨而去。
來到公園門口,姑娘轉過頭看了一眼那輛小轎車,然後走了過去。她橫穿馬路,走進那個有耀眼的“飯店”兩字的霓虹燈招牌的飯店。店裏的出納櫃台上坐著一個紅頭發姑娘,看見她來了,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位身穿灰色衣服的姑娘與那個紅頭發姑娘交接了工作後,紅發姑娘就離開了。
小夥子在街上慢慢地踱著。然後,他走近那輛白色轎車,鑽了進去,對司機說:“去夜總會,亨利。”
好朋友
——[美國]馬克·吐溫
約翰與麥克是好朋友。一天,他們在街上偶遇,約翰對麥克說:“唉,我遇到了一件很麻煩的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事?我們是好朋友嘛,不妨對朋友一吐為快,或許我能幫你想想辦法。”
“我發現我正處在熱戀之中。”
“這是一件多麼好的事啊,你怎麼會覺得麻煩呢?”麥克不解地問。
“我同時愛上了兩個姑娘,她們一個長得很漂亮,但沒錢;另一個長得不漂亮,卻很有錢,你看我該如何選擇呢?”
“當然要選那個長得漂亮的。這年頭,錢算得了什麼?”麥克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答案。
“對!”約翰說道,“謝謝你的好主意,再見。”說完轉身就要走。
“約翰,你先別走,我有話問你。”麥克叫住他,“你能不能把那位有錢姑娘的住址告訴我?”
對於朋友的用心,約翰恍然大悟。
陪嫁
——[俄國]契訶夫
“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知道的,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我想跟您好好談談……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我一直在沉默、沉默,不過現在……我是您的忠實仆人!我的沉默不能再繼續了。”
瓦爾瓦拉低下頭,用發顫的手指掐了一朵小花兒。她知道我想說什麼。我沉默片刻後,接著說:
“沉默是膽怯的表現,無論如何遲早總得讓感情和心裏話宣泄出來。您也許會生氣……您也許不理解我的意思……不過……我有點太緊張了!”
我停住口。必須考慮一些措詞,把話說得恰當些。
“怎麼不說了!”她的目光在暗示我,“你這個優柔寡斷的人!你有什麼苦惱事?”
“您知道我的心思,其實根本不用我說。”我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我為什麼每天都到這裏來,為什麼總在您眼前晃來晃去,讓您看著生厭。您怎會猜不到呢?就憑您那特有的洞察力,您大概早已猜透了我內心的感情……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您說對嗎?”
瓦爾瓦拉的手在抖,頭比先前垂得更低了。
“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
“嗯?”
“我……我不知該怎麼說,即使不說,您也明白……我愛您,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切……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我非常非常愛您!我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愛您的程度……總之,把世界上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收集起來,讀讀裏麵所描寫的愛情表白、海誓山盟以及為此付出的種種犧牲,您……您會明白的……您會明白此刻我心中的感情,一種說不出的感情……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您說點什麼吧?”
“您要我說什麼呢?”
“難道您……不愛我嗎?”
瓦爾瓦拉微笑著抬起頭。
“唉呀呀,真是豈有此理!”我暗自想道。她又莞爾一笑,動了動嘴唇,用剛剛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怎麼會不愛呢?”
我真太激動了,我抓住她的一隻手,拚命親吻起來,又瘋狂地抓住她另一隻手……她真是好樣的!當我緊緊抓住她的雙手吻個不停時,她順勢把頭偎靠在我的胸脯上,這時我才真正切身感到了愛的美好。
我開始吻她的頭,胸口感到熱乎乎,好像生著一個小火爐。瓦爾瓦拉抬起頭來,我終於吻到了她的芳唇。
就這樣,瓦爾瓦拉被我征服了,那三萬盧布陪嫁的議訂書隻等我去簽字了,總之,當美貌的妻子、大批的金錢、錦繡前程對我來說幾乎已是十拿九穩了,我卻鬼迷心竅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說出了我的心裏話,也是一輩子都不該說的心裏話。
在未婚妻麵前,我很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小聰明,炫耀一下自己的處世原則,自我吹噓一番。不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想要達到什麼目的……結果竟適得其反。
“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初次吻過她以後,我開口說,“在您答應做我的妻子之前,為了消除某些不必要誤會,我認為我有義務對您說幾句話。我會把話說得簡短些……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您了解我嗎?您知道我從事的職業嗎?是的,我是一個誠實的人!我很勤勞!我……我很高傲!不僅如此……還有光輝的前程……可,遺憾的是,我很貧窮……我一無所有。”
“這我知道,”瓦爾瓦拉說,“金錢並不意味著幸福。”
“是的……誰談金錢來著?我……我為自己的貧窮感到自豪。我寧肯去花自己用寫作掙來的微不足道的幾個錢,也不願平白無故去接受三萬……那三萬……”
“我明白,您說吧……”
“我一向貧窮。我不在乎貧窮。我能夠一星期不吃飯……可是您呢?您能嗎?您過慣了舒適的生活,您出門必須雇馬車,否則您根本走不動路。您每天都得換一套新衣服,您花錢如流水,從未嚐過貧窮的滋味,對您來說,得不到一朵時髦的鮮花,就算是莫大的不幸,那麼為了我,您甘願放棄富足的生活嗎?”
“我有錢。我有陪嫁。”
“空話!為了維持生活,您就是再有一萬,兩萬,也隻夠花上幾年。以後呢?受窮?哭天抹淚?我的親愛的,請相信我,這是經驗之談!我這話的意思你明白嗎?為了同貧窮作鬥爭,必須有頑強的意誌、非凡的性格!”
“我在胡說些什麼呀!”我心裏想,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您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吧,瓦爾瓦拉·彼特羅夫娜!請您好好想想吧,您這是在邁出多麼重要的一步!一邁出去就再也回不來啦!您要是有足夠的力量——就跟我走,要是您缺乏信心——您就拒絕我!哦!我寧願失去您,也不願……也不願讓您失去您安逸的生活。我每天的那一百盧布是靠我辛苦寫作掙來的,根本就不能支撐一個家。那點錢是不夠花的!您好好想想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霍地站起來。
“您就好好想想吧!哪裏有貧困——哪裏就有眼淚和責備,頭發也會過早地變白……我提醒您,因為我是個誠實的人。您會拋棄一切跟我一起過苦日子嗎?我過的生活表麵上可跟您過的生活不一樣,您對我的生活會感到格格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