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這位先生終於奪到了勝利的紅旗。他的名聲愈來愈大了。鄰村的人聽說此事後都伸出食指敲著自己的額頭哈哈大笑。但是,這對這位先生的名望卻絲毫無損。村裏的人認為,雖說村裏隻有這麼一位無所不知的聰明人,可是,不久的將來,總會有一天,整個村子的人都會像他一樣聰明的。
周圍所有的村莊都在笑話這個村子的人,把他們看成是十足的白癡和傻瓜。
許多年後,那位聰明的先生已經老態龍鍾了,百科全書當然也已不成樣子了,當老人把百科全書作為珍貴的遺產傳給兒子的時候,書已經殘缺不全了,這都是被那些來向他討教的人偷偷撕走的。他的兒子並不關心那些缺頁。他總是習慣說:書裏沒有的,世上也沒有。我父親去世前曾對我說過,這本書裝著整個世界。
當他兒子的兒子接過這本百科全書時,百科全書就隻剩下封麵和半張紙了。盡管如此,村裏的人還總是登門求教,打聽什麼是“直布羅陀”,什麼是“民主”,等等。這時,先生的孫子就會擺出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捧起那本隻剩封皮和半張紙的百科全書說:“你自己也看見了吧,這裏沒有直布羅陀,也沒有民主。你看,這兒隻有‘排外’。”
舵手
——[奧地利]卡夫卡
“你弄錯了,舵手不是我?”我大聲喊著。
“那是誰?”一個高大魁梧的神秘男人問。他用手輕輕在眼睛上麵摸了摸,仿佛在驅趕一個不真實的夢。
剛才,在沉沉的夜色中,我的手撐著舵,輪船僅靠頭頂的一盞小燈向前行進。突然,這個男人走過來,想把我推到一邊。因為我不退讓,他就用腳踏住我的胸口,慢慢把我往下踩,因為我的手一直沒有鬆開舵輪的把手,所以倒下時將它轉離了航向。但又被那個男人快速地轉了回去。這時,我明白過來了。我一骨碌爬起來,跑向朝著水手艙的艙口,大聲喊道:“船員們!夥計們!快點來呀!有個陌生人把我從舵輪上趕走了!”
他們慢慢騰騰地來了。舷梯口冒出一個個東搖西晃、無精打采的魁梧身影。
“我是這個船上的舵手嗎?”我問他們。
他們點著頭,但目光卻盯著那個陌生人並站成一個半圓圍住了他。
那個陌生人用命令的口氣說:“別靠近我!”
話音剛落,他們就擁在一起,朝我點點頭,又從舷梯下去了。這是一群什麼人?他們在想什麼?難道他們就是這樣毫無目的地來這世上走上一遭麼?
輕信帶來的煩惱
——[西班牙]比德佩
一天夜裏,月亮並不明亮,所以天是漆黑漆黑的,有個竊賊來到當地有名的富有騎士家偷竊。這個騎士在當地很有名,而且以智慧超人著稱。他聽見有人進入宅內的腳步聲便醒了,他猜進來的人可能是竊賊。竊賊剛來到騎士的房間門前,騎士便輕輕地推醒了妻子,然後小聲地說:“我們家好像來了竊賊,我要你一個勁地問我是從哪兒,通過什麼辦法弄到這麼多錢的,而且你要大聲地懇切地要求我說,我要不願說時,你就連勸帶哄,直到我把全部的底細都告訴了你時為止。”他的太太也是個聰明精細的人,便開始裝腔作勢地問起丈夫話來:“我說,老爺,你還是把那個我一直想知道的事告訴我吧。”“你說的是什麼事?”騎士裝作不知。“就是你怎樣發大財的。”妻子說。此時騎士支支吾吾地不肯講實話,但是拗不過她一個勁地懇求,最後他說:“夫人,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非要知道我的秘密?你要什麼有什麼,難道還不滿足嗎?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許多事情一說出來就會壞事,過後就悔之晚矣,所以還是我一個人保守秘密吧。”
這番話反而更增添了妻子的好奇心,反而使她追問的更緊了。最後迫於無奈,騎士說:“我們的全部家產——這話可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泄露——都是偷來的。這是真的,我的錢沒有費一點力氣,都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太太聽了不信,逼他講出詳情。“你不相信我吧?那我就把全部經過告訴你。從小,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孩子都是小偷,我常和他們混在一塊,我的手指幾乎不曾有閑著的時候。他們中有一個人非常賞識我,教了我一身絕技,他教我的咒語,能使我突然抱住月光,然後從高高的窗戶上飛到地麵,又抱著月光從地麵飛到房頂,就這樣我想要什麼就抱著月光去取。我把咒語念完七遍,月亮會告訴我寶物藏在哪兒,我就是這麼發的財,再也沒有什麼別的秘密了。”
此時,在門口偷聽的那個賊對騎士講的話深信不疑,因為騎士的誠實是遠近皆知的。他恨不得馬上試驗一下他聽來的話是否靈驗,他照著騎士說的念了七遍咒語,然後他就照著騎士的話做了,他想從這個窗子飛到那個窗子,結果頭朝下摔到地上,但沒有摔死,隻摔斷了兩條腿和一隻胳膊,他疼得大喊大叫,恨自己愚蠢,對別人的話過於輕信。
此時騎士走到他麵前,賊以為騎士會殺了他,可騎士並沒有那樣做。於是賊便向騎士求饒,說他最痛心的是竟糊塗到了能輕信這種話的程度,他懇求說,既然已用言語使他得到了懲罰,就請騎士老爺放過他別再加害他了。第十四章換腦以後他是誰
祈願
——[中國]鬱達夫
窗外頭在下如拳的大雪,埋在北風靜默裏的這北國的都會,仿佛是在休息它的一年來的煩劇,現在已經沉睡在深更的暗夜裏了。
室內的電燈,雖在發放異樣的光明,然而桌上的殘肴杯碗,和老婢的來往收拾的遲緩的行動,沒有一點不在報這深更寒夜的蕭條。前廳裏的爪子們,似乎也倦了。除了一聲兩聲帶著倦怠的話聲外,一點兒生氣也沒有。
我躺在火爐前的安樂椅上,嘴裏雖在吸煙,但眼睛卻早就想閉合攏去。銀弟老是不回來,在這寒夜裏叫條子的那幾個好奇的客人,我心裏真有點恨他們。
銀弟的母親出去打電話去了,去催她回來了,這明燈照著的前廂房裏,隻剩了孤獨的我和幾陣打窗的風雪的聲音。
“……沉索性沉沉到底,……試看看酒色的迷力究竟有幾多,……橫豎是在出發以前,是在實行大決心以前,……但是但是……這……這可憐的銀弟,……她也何苦來,她仿佛還不自覺到自己不過是我的一種Caprice(任性)的試驗品……然而這一種Caprice又是從何而起的呢?啊啊啊啊,孤獨,孤獨,這陪伴著人生的永遠的孤獨!
當時在我的朦朧的意識裏回翔著的思考,不外乎此。忽而前麵對著院子的旁門開了,電光射了出去,光線裏照出了許多雪片來。頭上肩上,點綴著許多雪片,銀弟的娘,臉上裝著一臉苦笑,進來哀求似的告我說:
“廣寒仙館怡情房裏的客人在發脾氣,說銀弟的架子太大,今晚上是不放她回來了。”
我因為北風雨雪,在銀弟那裏,已經接連著住了四晚了,今晚上她不回來,倒也落得幹淨,好清清靜靜的一個人睡它一晚。但是想到前半夜廣寒仙館來叫的時候,銀弟本想托病不去,後來經我再三的督促,她才拖拖挨挨出去的神情,倒有點覺得對她不起。況且怡情的那個客人,本來是一個俗物。他隻相信金錢的權力,不曉得一個人的感情人格的。大約今晚上,銀弟又在那裏受罪了。
臨睡之前,將這些前後的情節想了一遍,幾乎把脫衣就睡的勇氣都打消了。然而幾日來的淫樂,已經將我的身體消磨得同棉花樣的倦弱,所以在火爐前默坐了一會,也終於硬不過去,不得不上床去睡覺。
砰砰的一陣敲門聲,叫喚聲,將我的睡夢打醒,神誌還沒有回複的時候,我覺得棉被上,忽而來了一種重壓。接著臉上感著了一種冰冷冰冷的觸覺。我眼睛還沒有完全打開,耳朵邊上的一陣哀切的斷續的啜泣聲就起來了。
原來銀弟她一進房門,皮鞋也沒有脫,就拚命的跑過來倒投在床上,在埋怨我害她去受了半夜的苦。暗泣了好久好久,她才一句一句的說:
“……我……我……是說不去的……你你……你偏要趕我……趕我出去,……去受他們這一場輕薄……”
說到這裏,她又哭了起來:
“……人家……人家的客人,……隻曉得慰護自己的姑娘……而你呢……你呢……倒反要作弄我……”
這時候天早已亮了,從窗子裏反射進來的雪光,照出了她的一夜不睡的臉色,眼圈兒青黑得很,鼻縫裏有兩條光膩的油漬。
我做好做歹的說了半天,賠了些個不是,答應她再也不離開北京了,她才好好的脫了衣服到床上來睡。
睡下之後,她倒鼾鼾的睡去了,而我的神經,受了這一番刺激,卻怎麼也鎮靜不下去。追想雖則日日沉浸在這一種紅綠的酒色裏,孤獨的感覺,始終沒有脫離過我。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歡筵散後,我的肢體倦到了不能動彈的時候,這一種孤寂的感覺,愈加來得深。
這一個清冷大雪的午前,我躺在床上,側耳靜聽聽胡同裏來往的行人,覺得自家仿佛是活埋在墳墓裏的樣子。
伸出手來拿了一枝煙,我一邊點火吸著,一邊在想出京的日期,和如何的與她分離的步驟。靜靜的吸完了兩枝煙,想了許多不能描摸的幻想,聽見前廳已經有人起來了,我就披了衣裳,想乘她未醒的中間,跑回家去。
可是我剛下床,她就在後麵叫了:
“你又想跑了麼?今天可不成,不成,怎麼也不能放你回去!”
匆忙起來換了衣裳,陪我吃了一點點心,她不等梳頭的來,就要我和她出城去。
天已經晴了,太陽光照耀得眩人。前晚的滿天雲障,被北風收拾了去,青天底下,隻浮著一片茫茫的雪地,和一道泥渣的黑路。我和她兩人,坐在一輛馬車裏,出永定門後,道旁看得出來的,除幾處小村矮屋之外,盡是些荒涼的雪景。樹枝上有幾隻烏鴉,當我們的馬車過後,卻無情無緒地呀呀的叫了幾聲。
城外觀音潭的王奶奶殿,本來是胡同裏姑娘們的聖地靈泉,凡有疑思祈願,她們都不遠千裏而來此禱祝的。
我們到了觀音潭廟門外,她很虔誠的買了一副香燭,要我跟她進去,上王奶奶殿去誠心祈禱。
我站在她的身旁,看了她那一種嚴肅的臉色,和拜下去的時候的熱誠的樣子,心裏便不知不覺的酸了起來。當她拜下去後,半天不抬起身來,似在默禱的中間,我覺得怎麼也忍不住了,就輕輕的叫她說:
“銀弟!銀弟!你起來吧!讓我們快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