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魔盒

——[英國]大·洛契弗特

夜幕徐徐落下,一抹夕陽纏綿而又朦朧,四周高聳著的倫敦城的房頂和煙囪,似乎就像監獄圍牆上的雉堞。從我三樓的窗戶鳥瞰,景色並不令人怡然自得——寂寞的庭院幹淨整潔,死氣沉沉的禿樹刺破了暮色。遠處鍾聲不絕於耳。

遙遠的鍾聲仿佛在提醒我:我是初次遠離家鄉。這是1953年,我剛從愛爾蘭的克爾克蘭來倫敦尋找運氣。眼下,一陣鄉愁流遍了我全身,這種傷心的感覺讓我感到沉重。

我回到房間,手提箱映入眼簾。“也許我該收拾一下吧。”我自語道。說不定正是這樣整理一番,便能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創造一種安寧感和孜孜以求的自在感呢。我打定主意說幹就幹,甚至沒有心思去費神脫下那天下午穿著的上衣。我傷感地坐著,凝視著窗口——這一刻令我感到沮喪。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不是別人,是女房東貝格斯太太。剛才她帶我上樓看房時,我們隻是匆匆見過一麵。她身材纖細,銀絲滿頭,我開門時她舉目望了望我,又掃了一眼漆黑的房間。

“就坐在這樣一片漆黑中,是嗎?”我這才想起,我居然懶得開燈。“瞧,怎麼不脫去那件沉甸甸的外衣?”她帶著母親般的慈愛拉了拉我的衣袖,一邊嗔怪著,“你就下樓來喝杯熱茶吧。哦,我看你是喜歡喝茶的。”

貝格斯太太的客廳活像狄更斯筆下的某一場麵。褪色的英格蘭風景畫和昏暗的家庭成員的肖像照片貼滿了牆壁。屋子裏擠滿了又大又講究的家具,滿頭銀發的貝格斯太太在這重重包圍中宛如天使。

“我一直在傾聽……”她一邊準備茶具一邊說,“可是聽不到一絲動靜。你進屋時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標簽。我這一輩子都在接待旅客,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情緒低落。”

當我們坐下來交談時,她時時殷勤獻上的熱茶漸漸地驅散了我心頭的憂鬱。我思忖:在我以前,有多少惶惑不安的陌生人,就坐在這個擁擠的客廳裏麵對麵地聽過她的教誨啊!

隻坐了一會兒,我便向貝格斯太太告辭。然而她卻堅持臨走前給我看一樣東西。她在桌上放了一隻模樣破舊的紙板盒——有鞋盒一半那麼大,還用磨損的麻繩捆著,看來有些曆史了。“這就是我最寶貴的財產了,”她一邊向我解釋,一邊幾乎是帶有敬意地撫摸著盒子,“對我來說,它的價值勝過皇冠上的鑽石。真的!”

我估計,破舊的紙盒裏也許裝有什麼珍貴的紀念品。是的,連我自己的手提箱裏也藏有幾件小玩意——它們是感情上的無價之寶。

“贈我盒子的人是我親愛的母親,”她告訴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個早上,那天是我第一次離家的日子。媽媽囑咐我要永遠珍惜它——對我來說,它勝過一切。”

1912年,那是40年前,這比我年齡的兩倍還長!那個時代的事件倏地掠過我的腦海:冰海沉船“巨人號”、南極探險的蘇格蘭人,依稀可辨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炮聲……

“這盒子已經曆過兩次世界大戰了。”貝格斯太太繼續說,“1917年凱撒的空襲,後來希特勒的轟炸……它是跟我進入防空洞才保存到今天的。失去房子沒什麼,可我怕失去它。”

我感到十分好奇,貝格斯太太卻顯得津津樂道。

“此外,”她說,“我從來沒有揭開過蓋子。”她的目光越過鏡片打量著我,“裏麵裝的是什麼,您能猜出來嗎?”

我想,裏麵一定裝著極其珍貴的東西,因為那是她最珍惜的財產。我無法猜出裏麵是什麼,於是搖了搖頭。她忙著又給我倒了點熱氣騰騰的茶,接著端坐在安樂椅上,默默地注視著我——似乎在思索著如何選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什麼也沒有,”她說,“這裏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這個回答簡單得令人吃驚,天哪,究竟為什麼將這麼一個玩意當做寶貝珍藏,而且珍藏達40年之久呢?眼前的這位仁慈的老太太似乎變得古怪起來。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貝格斯太太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珍藏著一個似乎是無用的東西。”

我朗聲大笑起來——我不想再往下問,如果問個水落石出倒不好。

“沒錯,是空的。”她認真地說,“40年前,我媽媽將這盒子合上捆緊——同時也將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聲響、家的氣味和家的場景統統關在裏頭了。從此,我再也沒有打開它,我覺得這裏頭仍然充滿了這些無價之寶。”

以裝滿天倫之樂的盒子作為紀念品珍藏,既獨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鮮花也早已化作塵土,隻有家,才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麼親切!

貝格斯太太此時注視著那個陳舊的紙盒,指頭輕撫盒蓋,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那個晚上,我又一次眺望著倫敦城。燈火在神奇地閃爍著,這地方似乎變得親切得多了。我心中的憂鬱大多已經消失。是貝格斯太太那滾燙的茶衝走了我的鄉愁。此外,我心中又騰起一個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個人離家時總會留下一點屬於他的風味;就像貝格斯太太的舊紙盒永遠留有家鄉的氣息一樣。

竊賊

——[法國]康帕尼爾

“我是一輩子隻偷過一次的竊賊,那是一次最奇特的扒竊。我偷了一個裝滿錢的錢包。”老頭傷心地說。

“這沒有什麼稀奇的。”我打斷他道。

“請讓我把話說完。當我把偷到的錢包裝進自己的衣兜時,我身上的錢並沒有多一分。”

“那錢包是空的?”

“恰恰相反,裏麵裝滿了鈔票。”

我走過去又給他斟了一杯葡萄酒。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

“當時,我登上從斯伴約到蘇薩爾的火車。那是個匪盜經常出沒的地區。我坐的是三等車。車廂裏除我之外,就隻有一個衣衫襤褸、正在酣睡的男人,他的左臉頰上有一塊明顯的傷疤,從相貌到衣著,怎麼看都像個罪犯。我想換一個車廂,可是車廂之間沒有連通的門。於是,我隻好硬著頭皮單獨同這個危險的家夥共處三個小時。火車在荒野上奔馳著,車上的旅客寥寥無幾。在這種環境裏,要想殺死一個人,然後把屍體從車窗扔下去,簡直是小事一樁。

“外麵已是夕陽西下了,我兩眼死死盯住車裏的警報器。可是,後來,我打了一會盹兒。我剛睜開眼睛便發出一聲驚叫。因為陌生的旅伴正彎腰站在我麵前,銳利的雙眼盯著我,亂蓬蓬的胡須已經觸著我的麵頰。我雖然受了驚嚇,但是並沒有忘記去拉警報器。可是那人抓住我的手臂,哀求似的看著我,說:‘您不用害怕。我隻想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坐下,用您的毯子搭一搭我的身子。我實在太冷了。’

“他真的凍壞了,聲音都在發抖,一股憐憫之情湧上我的心頭。但我仍有些猶豫。他又說:‘您把我當成小偷了,對不對?每一個見到我的人,都是這樣認為。’

“‘真的嗎?’我鬆了一口氣,歉疚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讓他坐到我身邊。

“‘是的。’那人說,‘我多麼喜歡做一個小偷啊!我的整個性格,所受的教育和成長的環境,都證明這個職業很適合我,可是……我不能去偷。’

“‘是什麼阻止你去偷呢?’我好奇地問。

“‘看看我這副長相,我怎麼能夠去偷呢?無論我走到哪裏,大家都提防著我。要是碰巧附近有人丟了東西,不用說,我就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我瞅著他那張竊賊一樣的麵孔,腦海裏閃出了一個鬼主意:我要是把這個竊賊的錢包偷過來,那將是一個多麼精彩的惡作劇!眼疾手快,不動聲色,上帝保佑!幾分鍾後,竊賊那鼓鼓的錢包就進了我的口袋。火車停下後,我的旅伴竟免了我再勞神去換車廂。他站起來對我說:

“‘太感謝您了,我到家了,祝您一路順風。’

“我等他下了車,急忙從衣兜裏掏出偷來的錢包,我頓時目瞪口呆:這不是我的錢包嗎?那家夥趁我聽他訴苦的當兒,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的錢包偷走了。幸好趁他不注意時,我又把他身上的錢包放進了我的口袋。

“這就是我一輩子唯一的偷竊行為。錢包偷到手了,可我的錢並沒有因此而增加一分。你看見了吧,我並沒有騙你。”

聽完老頭的故事,我就急忙站起來,大方地付過酒錢,轉身走了。我這樣做,完全是有原因的:在他向我講述自己偷竊經曆時,我用我那訓練有素的靈巧手指,將他的錢包偷了過來,我急切地想知道那錢包裏究竟有多少錢。我相信,老頭的巧遇絕不會在我的身上重演,我肯定不會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自己的錢包來,因為我身上從來不帶錢包。拐過一個街角,我把手伸進自己的衣袋。天哪!空空的,什麼也沒有!這老家夥太鬼了!他的故事在我的身上重演了。

狗約

——[法國]拉薩爾

前天,一個鄉村上的小教士,被主教敲詐去了五十金元。

鄉村小教士有一隻狗,是他從小養大的。這隻狗的本領在全教區都很有名。它能撈起投在水中的手杖,也能把他主人遺忘在別處或者有意擱置在什麼地方的帽子銜回家。總而言之,凡是好而聰明的狗所知道的和所做的事,它都精通。因此,它的主人非常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