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傑姆邁步走進來把門關上。他很瘦削,非常嚴肅。可憐的人,他隻有二十二歲——就擔負起家庭的擔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沒有。
一進門傑姆就站住了,像一條獵犬嗅到鵪鶉似的紋風不動,兩眼盯著德拉。這種表情令她捉摸不透,使她大為驚慌。那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又不是不滿,更不是厭惡,不是她所預料的任何一種神情。他隻是帶著那種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著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他身邊。
“傑姆,親愛的,”她喊道,“別那樣盯著我看。我把頭發剪掉賣了,因為我不送你一件禮物,我過不了聖誕節。頭發會再長起來的——你不會在意吧,是不是?我實在沒辦法才這麼做的。我的頭發長得快得要命。說句‘恭賀聖誕’吧!傑姆,讓我們高高興興的。你猜不到我給你買了一件多麼好、多麼美麗的禮物。”
“你把頭發剪掉了?”傑姆吃力地問道。直到此時,他還不敢相信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非但剪了,而且賣了。”德拉說,“不管怎樣,你還是一樣喜歡我,是不是?沒有了頭發,我還是我,不是嗎?”
“你說你的頭發沒有了?”他帶著近乎白癡的神情問道,繼而向四下張望。
“你用不著找了,”德拉說,“我告訴你,已經賣了——賣了,沒有了。今晚是聖誕前夜,親愛的。我剪掉頭發就是為了給你買件像樣的禮物。我的頭發可能數得清,”她突然非常溫柔地接下去說,“但是我對你的愛誰也數不清。我把肉排燒上好嗎,傑姆?”
傑姆好像忽然從恍惚中醒過來。他把德拉摟在懷裏。為了不讓讀者感到尬尷,讓我們花十秒鍾工夫談談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吧。每周八塊錢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萬塊錢的房租——其中有什麼區別?一個數學家或是一個滑稽家可能給你一個不同的答複。麥琪帶來了珍貴的禮物,但是其中沒有那樣東西。這句晦澀的話,下文將有說明。
傑姆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把它扔在桌上。
“不要對我有任何誤會,德拉,”他說,“不管你的頭發剪掉與否,我對你的愛是絕不會改變的。但是,你打開那包東西,就會明白,剛才我為什麼會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開了繩子和包皮紙。接著是一聲狂喜的叫喊;緊接著轉成女性神經質的號哭。很顯然,需要男主人公來安慰她。
原來,德拉打開禮物包裝,擺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頭發上的梳子——全套的發梳,兩鬢用的,後麵用的,應有盡有;那是百老彙路一個櫥窗裏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東西。純玳瑁做的、邊上鑲著珠寶的美麗的發梳——配那已經失去的美發,顏色恰恰合適。她知道這套發梳是很貴重的,而且已經向往很久了,但是從來沒有想占有它的願望。現在居然為她所有了,可是,那需要用來裝飾的頭發卻已不存在了。
但是德拉還是把它緊緊地抱在胸前。隔了好久,她才抬起迷蒙的淚眼,微笑著對傑姆說:“我的頭發長得很快的,傑姆!”
接著,德拉像一隻挨了燙的小貓似的跳了起來,喊道:“噢!噢!”
傑姆還沒有看到送給他的美麗禮物呢!她熱切地把它托在自己的掌心上遞給他。這無知無覺的貴重金屬似乎閃閃地反映著她的快活和熱誠的神情。
“漂亮嗎?傑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從今往後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把你的表拿給我,我要看看配上它是什麼樣子!”
傑姆並沒有照她的話去做,而是倒在小榻上,雙手枕著頭,臉上帶著些微苦澀的微笑。
“德拉,”他說,“讓我們把聖誕節的禮物擱在一邊,暫時保存起來。它們實在太好了,現在用了未免可惜。我是賣了金表換了錢給你買的發梳。現在請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麥琪,讀者都知道,全是非常有智慧的人。他們帶來禮物,送給生在馬槽裏的聖嬰耶穌。他們首創了聖誕節饋贈禮物的風俗,他們既然有智慧,他們的禮物無疑也是聰明的,可能還附帶一種碰上收到同樣的東西時可以交換的權利。我在這裏向讀者敘述了一個沒有曲折、不足為奇的故事;那兩個住在一間公寓裏的人,極不聰明地為了對方犧牲了他們家裏最寶貴的東西。但是,讓我對目前一般聰明人說一句最後的話,在所有的饋贈禮物的人當中,他們兩個是最聰明的;在一切接受禮物的人當中,他們也是最聰明的。他們就是麥琪。
我所發現的生活
——[美國]馬克·吐溫
他在費城長大,童年生活過得很是困苦。那日,他走進一家銀行,問道:“勞駕,先生,我可以在您這裏工作嗎?”一位儀表堂堂的人彬彬有禮地回答說:“不,孩子,我想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夠了。”
難過、遺憾在孩子的臉上表露無遺,他隻能拚命吸吮那根用一分錢買來的甘草棒糖,要知道從善良虔誠的姑媽那裏偷來一分錢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孩子麵頰上流過,孩子忍著不出一聲。他沿著銀行那潔白的大理石台階跳下來。那個銀行家用很優雅的姿勢彎腰躲到了門後,也許是怕被孩子扔來的石子打到。孩子又拾起一件什麼東西,卻把它揣進那又破又舊而且顏色褪了一大半的上衣裏去了。
“過來!小孩兒。”孩子真地過去了。銀行家問道:“告訴我你拾到了什麼?”孩子回答:“隻是一個別針,我想你不會喜歡的。”銀行家說:“孩子,你是個乖孩子嗎?”“當然。”孩子回答。銀行家又問:“你相信主嗎?——我是說,你上不上主日學校?”“是的,我上,我當然上。”
接著,銀行家取來了一枝用純金做的鋼筆,用純淨的墨水在紙上寫了個“St Peter”的字眼,問小孩是什麼意思。“鹹彼得。”那孩子在幾秒鍾後輕輕回答。銀行家告訴他這個字是“聖彼得”,孩子說了聲“噢”,顯然他知道自己先前念錯了。
然而這個男孩並沒有因此被銀行家恥笑,相反,後來男孩成了那位“紳士”的合夥人,得到了他百分之十的投資利潤以及他的女兒。當然,說到今天,銀行家的全部都屬於他的了。
聽完叔叔的這個故事,我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在城市的一家銀行門口找別針兒。我盼著哪個銀行家會把我叫進去,問我:“小孩子,你是個乖孩子嗎?”我就回答:“當然。”他要是問我“St John”是什麼意思?我就說是“鹹約翰”。然而我今天碰上的這個銀行家絕非故事中的人物,而且他並不是儀表堂堂,他的相貌、談吐讓我相信他應該會有一個女妖一樣的孩子。因為那天他對我說:“小孩子,你撿什麼呀?”我非常謙恭有禮地說:“是一個別針,別針,你知道嗎?就是這個。”他說:“讓我看看。”說著他把別針拿了過去。我摘下了帽子,已經準備跟著他走進銀行,變成他的合夥人,再娶他女兒為妻子。但是,噢,天啊!你知道他說了什麼?他說:“別針是屬於銀行的,我是這所銀行的主人,而你這髒得要命的小東西應該滾遠點,下次再見麵,也許狗會來招待一下你。”看來沒有再和他交談的價值了,於是我離開了,這就是我發現的生活。那個混蛋不但沒有給我一分錢,還拿走了我從商店剛買來的別針。
小布托拉
——[美國]羅·吉卜林
小布托拉的案子並沒有在英國報紙上刊登出來,也許他的死活並不會對英國國民的生活構成絲毫影響。在法院的紅房子裏,一個酷熱得足以令人窒息的下午,陪審員們坐在小布托拉麵前。不論什麼時候陪審員向布托拉提個問題,他總是行個額手禮,再悲悲慘慘地回答。最後,陪審員們的裁決是證據不足,而法官也同意這個裁決。事實如此,小布托拉的妹妹的屍體是在井底發現的,一個美麗的姑娘就那樣永遠地躺在那裏了,而作為方圓半英裏的唯一在場者,小布托拉理所當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幸好,法庭認為小姑娘是偶然掉進井裏的,也正因為他們這樣認為,小布托拉就被釋放了。人們告訴他說,他願意到哪裏就到哪裏去。這是一句多麼令人開心的語言啊,尤其是在那樣的一所紅房子裏聽到的,而且這句話已經是沒有吃、沒有穿、沒有住的小布托拉先生唯一擁有的了。
小布托拉在法庭院子裏的那口破井旁蹣跚著,尋思著如果跳進井下的黑水裏淹不死,會不會導致在苦海般的黑水裏掙紮一輩子。有個馬夫把一隻吃空了的馬糧口袋放在磚堆上,現在那也許比跳井更加吸引小布托拉,而且他這麼做了,粗糙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搜刮著那個袋子,尋找他今天的“晚餐”。
馬夫喊道:“喂!小偷!剛從法院釋放出來的小偷!過來!”小布托拉被揪著耳朵帶到一個高大肥胖的英國人麵前,馬夫對英國人講了一遍小布托拉偷吃馬糧的事。
“哈!哈!哈!”英國人大笑三聲,“用那網把這死豬帶回我們的宮殿去。”於是,小布托拉被扔進大車上的網裏,毫無疑問他像隻豬一樣被緊緊捆住,然後被拉到英國人家裏。“喂!”英國人大嗓門吆喝著,“用你們的麥粒喂喂這小要飯的,也許他可以為我們趕馬車。我的上帝呀!濕麥粒。”
美美地飽餐一頓後,仆人們回到自己的住處休息。那是主人房後的一塊小空間,又濕又潮,老鼠經常光顧這裏。這時,馬夫頭對小布托拉說:“講講你自己是怎麼回事吧!你不是馬夫賤民出身。你要不是想填滿肚子,你是不會當馬夫的。你怎麼進法院的?為什麼來這兒?快回答,你這個小混蛋!”
“這裏真是個天堂,不是嗎?”小布托拉輕聲說。
“說老實話,”馬夫頭吼道,“你是不是要和那匹瘋狂的大紅馬呆一會兒?”
“我說,我家裏是以榨油那點錢來維持生計的。”小布托拉一邊說,一邊在塵土裏蹭著腳趾頭。“我們家原來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媽媽、我哥哥、我自己,還有我妹妹共同生活。”
“你說的妹妹是那個案子的被害者,對嗎?”一個曾聽到審訊的馬夫問道。
“一點沒錯,”小布托拉陰沉地回答,“我妹妹就是死在井裏的那個小女孩。幾年前,天花席卷了我們的村子,弄瞎了我妹妹的眼睛。剩下我們幾個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我哥哥12歲,我才8歲,還有那個瞎眼的妹妹。但是,當時牛和榨油機還在,我們就湊合著跟從前一樣榨油謀生。可是索榮·達斯,那個糧食販子,同我們做買賣,把我們騙了。那頭牛是個不好趕的家夥。為了使一切都好起來,我們聽了那混蛋的勸告,做了一切該做的,卻因此失去了我們僅剩存的東西,那個混蛋!”
“騙子!”馬夫們的妻子都在竊竊私語,“糊弄一群孩子!上帝一定會懲罰他,讓他下地獄!”
“榨油機是台舊機器,而我們——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麼有力氣的人。我們無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裏。”
“你根本無法做到那點,”穿著華麗衣裳的馬夫頭目的妻子加入了談話的人群,插了一句,“即使是我丈夫也很難做到,你們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