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侯爵夫人的粉肩

——[法國]左拉

什麼也無法將侯爵夫人從那華麗的床上拉出來,雖然陽光已透過窗戶照在了她的幔帳上。經過一上午的鬥爭,她才決定要離開那個大溫床。

臥室如春天般地暖和與舒適。嚴寒似乎不喜歡這個地方。在寒冷的天氣裏,這裏無疑是一片樂土。溫暖的空氣裏飄溢著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侯爵夫人兩眼盯著屋頂,思緒湧上心頭。她掀開錦帳,按鈴召喚女仆朱麗。

“我來了,夫人。”

“還是那麼寒冷嗎?”

她焦急地盯著朱麗,如果她聽到了“不!”,一定失望極了。

她極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雖然她並未感受到那天寒地凍的天氣,然而窮人的茅舍陋室怎經受得了這肆虐的狂風。她沒有與那些貧窮的人一起遭受寒風的侵蝕,但她也不願看到人們披著一件單衣在街上無處可藏。

“街上雪化了嗎,朱麗?”

女仆把錦衣在燒旺的壁爐上烘熱,遞給了她。“不,夫人,沒有任何的好轉, 反而更加糟糕 …… 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活活凍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樣歡欣雀躍,拍手叫道:“啊,這太好了!早餐後我滑冰去!”

朱麗盡量仔細地侍侯著嬌媚的侯爵夫人,因為她是那麼的完美,絕不能有一絲損害。積雪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淡藍色反光映進臥室,它那美麗的色調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長家庭舞會上穿的那件珍珠色的連衣裙。穿上它,我們美麗的夫人無疑成了舞會場上一顆真正耀眼的明珠。

一晚上,她都玩得十分盡興,她的嶄新的鑽石首飾對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點才就寢,此時仍有些昏昏沉沉。但她仍坐到鏡前,朱麗幫她梳頭,替她脫去睡衣,露出粉肩和玉臂。

侯爵夫人的美麗陶醉了一代人。自從政權穩固、雍容華貴的夫人們能在杜爾裏宮袒胸露臂地翩翩起舞以來,侯爵夫人在名流聚集的正式社交場合,是那樣醉心於賣弄自己動人的粉肩,以至於性感的標準已和美麗的侯爵夫人相輔相成了。

她花去大量時間,別具匠心地設計她的服裝:把連衣裙有時從後背裁開,露出玉背,以及纖腰;有時從前麵裁開,幾乎露出胸脯。親愛的夫人漸漸地、接二連三地將自己誘人的身體呈現於眾人麵前,讓諸人都對她戀戀不舍。她的玉背酥胸沒有一丁點兒是整個巴黎——從瑪德琳娜教堂到聖福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領教過的。就算是在那時統治階級最淫亂的地方,夫人也是一顆耀眼的明星。

我不想用太多墨水去描繪她的粉肩。它如同新橋一樣大名鼎鼎,十八年來,在一切盛大的宴會上,那粉肩始終露在人前。不論何處,在沙龍、劇院或其他場所,哪怕隻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點兒,就能一葉知秋:“大家快來看呀,侯爵夫人來了!快瞧她的肩膀!”

再者,那副粉肩的確有它的吸引力。它被達官貴人的目光盯得晶瑩剔透,而這一切似乎正是侯爵夫人想要的。

但是,我想男人們願意做她的情人多過做其他的角色。那無疑是肮髒的,是令人厭惡的。但有一點,它有著永久的青春,光陰流逝帶不走它的美麗,更無法在上麵刻下痕跡。

侯爵夫人將自己的肩膀,以至整個身體當做政治上有力的武器,而這武器的確造就了不少的業績。她披肝瀝膽地報效於親愛的政府,並充分運用了自己聞名遐邇的粉肩的魅力。她曆來手腕高超,不論是在杜爾裏宮和部長們周旋,或是在大使館應酬那些巨富豪商,成功對她來說不成任何問題。她以笑靨誘惑意誌薄弱者,在朝廷最緊急最危險時,她更是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這一絕招比演說家的辭令更具說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決定勝負。在選舉中,她為了團結眾人,盡量敞露胸懷,而這一招足以使她在任何劣勢下重新穩操勝券。

也許就像兵器一樣,夫人的粉肩在戰鬥中越磨越亮。它承擔了整個世界,在這外表看來輕弱無力的肩膀下麵竟包含了巨大的力量。

吃完早餐,侯爵夫人精心修飾一番,穿著漂亮的波蘭服裝滑冰去了——滑冰是她最喜歡的活動之一。

公園的氣候不會像臥室一樣舒服,嚴寒狂烈地襲擊著美麗的夫人。那天風也很大,吹到臉上像刀割一樣。夫人笑逐顏開,她覺得挨點凍很有趣。她不時走到湖岸的篝火旁,在那裏取暖休息。然後她又在冰上馳騁,盡是這樣重複,但卻不知疲倦。

她愛滑冰!幸虧沒有解凍,真太好了!這使我們美麗的侯爵夫人可以將更多的時間用在鍛煉身體上。

在回歸的馬車上,她看見有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在不停地發抖。

“噢!我的天啊!”夫人用一種吃驚的口吻說道。

就在四輪馬車匆匆路過時,侯爵夫人把手中價值五路易的花束扔向那發抖的女人。花束正落在那個女人麵前。

一樁勞動道德下降的趣聞

——[德國]海·伯爾

在歐洲,乃至整個世界的港口,漁夫們懶散地躺著曬太陽的情形是常見的。

他似睡非睡,兩眼朦朧。一個衣著入時的青年路過這裏,深深地被這一副美麗的畫麵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拿出照相機,準備拍照留作紀念。

蔚藍的天空,綠色的海洋,海麵上輕波蕩漾,波峰如雪,輕便而簡單的小船以及這個慵懶的漁人。哢嚓!再來一次,哢嚓!好事要成三,保險再保險,來個第三回,哢嚓!漁人終於決定睜開眼睛,雖然他並沒有完全地睜開眼睛。他睡眼朦朧地坐起來,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他的煙盒。但是,在他拿到之前,一根頂好的香煙已經由青年遊客手中遞了過去,雖然沒有把煙直接塞到漁夫的嘴裏,可也遞到了他的手中。第四聲,哢嚓!打火機燃著了,遊客又親熱地給他點上了香煙。這樣手腳敏捷地獻殷勤對兩個人的關係實在是沒多大促進,反而使得周圍人都特別反感。那麼,這位年輕的遊客必須得找個話題來打破尷尬局麵了。

“今天的收獲一定非常好吧?”

漁夫搖搖頭。

“在路上聽見其他人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他們認為好極了。”

漁夫點點頭。

“那您一定想馬上出海去一展身手吧?”

漁夫搖搖頭。遊客愈發神經質起來。他真誠地替這位衣著寒酸的人的健康操心。但這顯然沒有做得恰如其分。“我想象您這樣風吹日曬的,身體一定會患病的吧?”

漁夫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我的身體不好?”他說,“從來沒有這樣好過!”他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有意展示了他的二頭肌給青年遊客看,接著說,“氣候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

遊客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心中疑團越來越大,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他忍不住問道:“也許現在出海是個不錯的主意?”

漁夫的回答來得又快又幹脆:“一天我不需要出海兩次,而我今天已經有一次了。”

“捕了很多魚嗎?”

“不是很多,但足夠了。我的魚簍裏有四隻龍蝦,大概還有三十來條鰭魚。”

漁夫似乎也注意到了,遊客的表情很不自然。他頓了頓,撫慰地拍了拍遊客的肩膀。在他看來,眼前是一個既單純又可愛的青年。“這幾天我是不用愁了。”他說這番話,顯然是為了減輕這位外國人的精神負擔,“來吧!試試我的煙。”

兩人盡情地吸著手裏的香煙。第五次哢嚓!這位外國人搖了搖頭,坐到船舷上,放下手中的照相機,騰出雙手,隨著說話上下舞動,以起到加強一些語氣的作用。

“也許我可以向您提點我的建議。”他說,“換一種思維方式,假如您今天能夠兩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去,那麼您會捕撈到三十條、四十條、五十條,或許是上百條魚。到時候您所擁有的就不再是那四隻龍蝦和鰭魚了。”

漁夫點點頭。

“如果運氣好的話,”遊客繼續講下去,“在以後的日子裏,是的,也就是每個好日子都兩次、三次,也許是四次出海去——您的收獲或者是您的生活都會為此而改變的。

“你也許會在一年內積蓄暴漲,兩年內可以買第二條船,三年或四年內,您也許會有一條單桅船,要是有兩隻小船或一條單桅船,當然收獲也會因工具的先進而增加不少——就這樣周而複始,又會發生什麼呢?”

有那麼一小會兒,他有些興奮得失控了。“您將會蓋起一個小冷藏庫,也許還會開一個熏魚作坊,以後就是魚類食品廠,可以乘著自己的直升機尋找魚群。還能通過無線電指揮您的單桅船隊。你可以申請捕撈更加珍貴的海底生物來作進出口生意。然後……”這個外國人又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了。而看到眼前的一切與設想的完全不一樣,隻見漏網的魚兒還在水裏快活地遊來遊去,他內心深處不免失望至極,似乎是在埋怨漁夫沒有照他的話去做。“然後……”他說著,手已經有些顫抖了。

漁夫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背,似乎在安慰一個笑著要糖的小孩子一般。“然後怎麼樣?”他輕聲地問道。

“幾年後,”這位外國人十分激動地說道,“然後您可以安然地坐在這個港灣裏,就像您剛才一樣,打個盹,曬曬太陽——還可以眺望這莊嚴美麗的大海。”

“可是為什麼費了半天周折最終還是做我剛才做的事情呢?”漁夫說,“我現在已安然地坐在海邊,而且快要入睡了,如果沒有你的打擾,我一定還在睡。”

顯然,漁夫的 一番話對遊客的觸動非常大,人們整日忙碌地工作,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安靜地、毫無牽掛地睡上覺,這位漁夫似乎在沒有那些繁瑣的前提下也能做到,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呢?遊客無法作出解答。

莊嚴的儀式

——[日本]星新一

一個人在七十歲時辭世而去,不會有人說:“年紀尚輕,竟然死了。”但他的死是那麼的突然,一點前兆都沒有,這使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點悲傷和遺憾。

他剛才還在高談闊論,一分鍾後便咽了氣。他死後的麵容那樣安詳寧靜,若不是特殊情況根本不會覺得他已經死了。“仿佛在安眠”,這樣形容倒頗為相稱。他的表情告訴人們,他一切安好。然而,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在死者安詳睡去的背後,隻有親屬深切的叫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