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邁克,你不會故意幹這種事的。有些情況,隻有上帝才明白。”
“後來我發現他竟是個信教徒!”邁克淒涼地說,“在無名屍體招領處,他們發現他脖子上還帶著一個聖像。法醫說他至少一個星期沒吃飯了。”
瑪麗用自己一身的肥肉將丈夫緊緊地保護起來。她那雙淡藍色的小眼睛裏,閃爍著亮晶晶的淚珠,“好了,別再責備自己了,你隻是在盡自己的責任,而且你是一個稱職的警察,上帝一定明白的,那個死者也會原諒你的。”
白手起家者
——[美國]李·柯克
他們發福得一塌糊塗,但仍有合身的衣服,金光燦燦的金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典型的成功生意人的形象。他們倆對坐在一家一流餐館的餐桌邊,一邊等侍者前來點菜,一邊天南地北的大聊特聊。像這種有錢人總喜歡談沒有錢時候的事,談起他們的昨天——當他們還一無所有的時候。
“告訴你吧,瓊斯,”其中一個說,“艱難的創業是人生的一件大事,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將讓人終身難忘!你知道吧,我初到此地時,隻是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家夥,我唯一能做的是用衣服遮掩我的身體,我甚至沒有過夜的地方——你準會不相信,我借以過夜的是一個空蕩蕩的瀝青桶。”他說完後,眼神充滿了混亂的情緒,繼續說,“你不會相信的,像你這麼一個過慣了養尊處優日子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我那時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你永遠不會接觸那種東西的。”
“我親愛的羅賓遜,”另一個人立即回敬道,“如果你是那樣認為,以為我從沒經曆過那一類磨難,那你就應該反省了。哼,我連你所擁有的都沒有,我隻是一個有生命的生物而已,說到住處,我度過一個又一個月的棲身之所隻是巷子深處的一個舊鋼琴箱,而且環境極其惡劣。一個在暖暖和和的瀝青桶裏住慣了的人,讓他在一個鋼琴箱裏熬一兩天,那他很快就會發現——”
“好吧!讓我再和你好好交談一下這個問題,”羅賓遜有點惱火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難道你真的不明白,瀝青桶的生活是多麼的令人受折磨嗎?在冬天傍晚,你把你的鋼琴箱一關好,要多暖和就有多暖和,而我的瀝青桶無論怎麼關都有風從空隙往桶裏鑽。”
“縫隙風!”瓊斯譏笑道,接著繼續反駁道,“縫隙風!簡直不足為道。我所說的那個鋼琴箱有一塊該死的板整個兒都是缺的,那個缺口使我整個背都露在了外麵。夜裏,我常呆坐在裏麵沉思默想,一夜的積雪會把我埋得嚴嚴實實。不過嘛,”他的語氣變得更為平靜,“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直到今天仍以自己曾經擁有那樣的一段時光而自豪。啊!那些個日子真是美好、歡樂、天真的好時光!我可以告訴你,是那種環境鍛煉了我堅毅的性格。當然,那種環境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的。”
“你怎麼會這樣以為呢?”羅賓遜氣衝衝地叫道,“我沒法忍受!老天作證!我以為那種日子比現在的水床還要適合我。那種日子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吹什麼天真!哼,我認為我是最天真無二的人了,你的天真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不,不及五分之一!不及三分之一!我能夠擁有那樣的日子,我真是感到驕傲!你完全可以說我在這兒信口開河,但我仍記得有好多個夜晚,我的兩三個夥計來瀝青桶裏拜訪我,我們圍坐在一起玩牌,連燈都沒有,隻有一根小小的蠟燭。”
“隻有那麼幾個嗎?”瓊斯大笑道,“哼,老兄,我的客人有五六個,玩牌前先一起吃的晚飯,吃完後接著玩牌。對,還有猜字啞謎,還有罰金遊戲,凡是能想到的遊戲,我們都玩過了!說實話,羅賓遜,你我還無法去容忍一盤冰冰涼的土豆皮或者冷餡餅渣,或是——”
“要說粗劣食物,”羅賓遜打斷說,“我更是深有體會,有多少次,早飯隻有餓著肚子,每天的第二頓飯也是最後一頓飯便是用來喂豬的糠菜。我敢說我吃過的豬食比你多得多——”
“豬食!”羅賓遜咆哮起來,惡狠狠地用拳頭捶桌子,“我是吃豬食的天生的材料——”
突然,他停止了叫喊,同時發出像豬似的咕嚕聲,因為侍者已過來問他們點什麼吃了,“你們想吃點什麼呢,先生們?”
“吃什麼?”在沉默了片刻後,瓊斯說,“吃什麼?噢,饑餓是我的家常便飯,吃飽是一種奢侈,——為什麼早上吃過飯,中午仍要吃呢——給我一點冷粥吧,假如你們有的話,別的什麼都可以——你愛上什麼就上什麼,越難吃越好。”
侍者隻好去尋問羅賓遜。
“和他一樣,”他挑戰似的瞟了瓊斯一眼,“加上你們昨天剩下的所有飯菜。”
有那麼一個片刻,他倆誰也不說話,氣鼓鼓的,火藥味十足。然後羅賓遜在座位上慢慢地轉過身子並招呼那個侍者——那侍者正呆呆地往前走,大概是在想怎麼對老板交待吧。
“喂,服務員,”他怒容滿麵地叫道,“我必須得要一份正經的飯菜,我要把冷粥改為——噢,對了——要一小塊熱鬆雞。還可以給我上一份或兩份半殼牡蠣,還要一點湯,鮮龜湯或清燉肉湯,什麼湯都成。海鮮和啤酒都要最好的。”
侍者又轉向瓊斯。
“和他一樣,”他簡簡單單地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把啤酒改成香檳。”
現在,他們已經在津津有味地享受他們的美食了,剛才的一切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蘋果樹
——[美國]約·格立克斯
在那幢舊宅子裏麵有兩個果園,而這兩個果園都屬於同一個主人。其中一個我們叫它“野”果園,在菜園那邊,裏麵栽的是苦櫻桃、李子和透明的黃梅子。這個果園裏裏外外都不招人喜歡。就連孩子們也不去玩,果子更像是有毒一樣令人害怕。每個星期一早上,女傭和洗衣婦便抬著濕衣服來到園中空地,拿起祖母的睡衣、父親的條子襯衣、雇工的布褲子,還有女傭“俗不可耐”的橙紅色絨布內褲,洗了曬,曬了拍,中間還又打又鬧,實在是讓人接受不了。
另一個果園離宅子有好長一段路,而且位置偏僻,從山腳一直延伸到田邊,那裏有一簇簇爆出成串金黃的金合歡樹和滿枝水瀉般月牙葉片的藍色桉樹。在粗壯的果樹旁,有著極富韌性的矮小植物,劃破路人的褲襪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每年最幹燥的幾天裏,當你停下腳步,撥開草叢尋找被風吹落的果子時,手上也感到濕漉漉的。紅紅的蘋果令人垂涎欲滴,摔爛的大梨子,我們都要加些調味料再吃,但聞著那陣陣香味,直叫你拿在手中奉為至寶,不願吃它……
那年,果園出現了一棵像《聖經》中伊甸園裏那樣的“禁樹”——一棵超大的蘋果樹,這是父親和他那幫朋友近期的又一大發明成果。
“啊呀!”那位朋友說,他的神色極其驚訝,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不是一棵禁樹嗎?”從此,“禁樹”便成了這棵特別的樹的特別的名字。
“果然是那樣的。”父親輕快地說。父親對於不知道的東西總是這樣回答。
“啊呀!”那位朋友再次歎道,“這些蘋果棒極了!隻有這樣絕妙的蘋果樹才會產出這樣棒的蘋果!”
“這真是非常優良的蘋果,”父親心不在焉地說,他似乎對果樹更加感興趣,而不是對果子,“真是罕見——非常罕見。這樣的樹在英國幾乎絕種了。”來訪者的這一番話肯定了父親的判斷,令父親喜形於色。父親一輩子獨立奮鬥,購置每件東西都得付大價錢,令他心疼,因此,對他的購買行為進行肯定地確認最令他興奮不已。他依然年輕敏感,內心深處那小算盤依舊撥得飛快。他有時在月光下來回踱步時,心中猶豫不決:“每年累死累活都得趕著去上班,真受不了——不幹了——再也不幹了。”但他現在發現果園裏居然有一棵珍貴的蘋果樹,而這一切都使英國人對它稱讚與羨慕。
“這棵蘋果樹非常珍貴,孩子們,我想你們明白我希望它不會受到任何損害。”他的話語柔和而又嚴厲。但在客人走後,他的話語又變得強硬起來。
“要讓我知道你們誰碰了這些蘋果,你們都會受到嚴重的懲罰的,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這些話更加增添了蘋果樹的華貴。
每個周末當父親空閑時,都會有這樣的一些事情發生:博古和我跟著父親穿過花園,沿著栽著紫羅蘭的小道,經過那棵梧桐樹,再經過白玫瑰和紫丁香花叢,直到山下果園。那棵高大的蘋果樹也因為人們對他的讚美而神氣非凡,枝頭碩果累累,略顯彎曲,油亮的樹葉忽閃忽閃,在父親敬畏的目光下,顯得地位顯赫,優雅無比。在這種背景下,父親的內心感受我們可想而知。他雙手倒背,習慣地眯起眼睛。它安然挺立——那件意外所得——進行激烈的討價還價時,它的存在仍是個謎。它沒被作價計算在內,這可是白得的。現在對父親來說,樹是他的一切,即使用世界上最美的鑽石也無法改變他的立場。我們倆,博古和我,竭力討他的歡心並沒有特殊原因,隻是認為這樣可能會有些好處。
淺綠色的蘋果漸漸轉黃,接著出現深深的粉紅條紋,然後粉色滲進整個黃色之中,轉紅,散開,紅得發紫,再轉深紫色,一切都在依程序進行。收獲的時候到了,父親從背心袋裏掏出一柄珍珠小刀,並伸向樹枝,非常緩慢,將離地最近的一根樹枝上的蘋果割下兩隻。
“啊呀!它的身體是暖的,”父親驚異地喊起來,“這蘋果棒極了!真是一個奇跡!”父親的眼睛樂得眯成了一條線。
“瞧瞧!”他說,“多麼光澤!多麼完美!真沒得說!”他穿過果園,博古和我踉踉蹌蹌急急尾隨,來到金合歡樹下一墩樹樁上坐下,全靠在父親身邊。他把一個蘋果放下,打開珍珠小刀,仔細將另一個蘋果對半分開。
“啊哎!你們瞧瞧!”他驚呼道。
“爸爸!”我們也呼喊起來,由於蘋果本身的美麗,也由於父親的感染。漂亮的紅色穿透果皮,滲進了雪白的果肉。黑亮的籽粒在鱗片般的核莢裏安然就位,果肉的香氣一下子在我們三人周圍擴散開來,那一切真是太美了。
“真是個奇跡,”父親說,“這樣的蘋果是世界的奇跡!”他不停地用鼻子來輕吻蘋果,喊出一個我們聽不懂的詞。“妙不可言!味道真是好到了極點!”接著,我和博古也得到一份。
“不要吃得太多!”他說。分掉這麼一點點也使他感到心疼。我理解這點,我們非常仔細地吃著自己的蘋果。
然後,他用那把柄上飾有珍珠的小刀,同樣均勻利索地將第二個一切兩半。
我們小心翼翼地接過蘋果,在咬下第一口後,嘴裏頓時塞滿了粉渣般的東西和略帶苦味的硬皮——又苦又澀,讓人無法忍受。
“好吃吧?”父親興致勃勃地問。他把兩半的蘋果再切成四塊,削去果核,“快告訴我,味道是不是棒極了?”
我們的嗓子澀極了,隻能忍著不嘔吐。這一瞬間,我們又嚼又咽,緘默中彼此間進行了長長的對話——隨後勉強向父親微微一笑。我們吞下蘋果,挪到父親身邊,緊挨著他。
“味道真的很不錯!”我們沒說實話,“好吃極了——爸爸!真太好吃了!”
但這一切都在父親吃了一口蘋果後變得毫無用處,父親扔掉了手中的蘋果,一句話也沒說,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