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釘子上

——[俄國]契訶夫

在涅瓦大街上有幾個人慢悠悠地走著,他們都是十二等和十四等文官,剛下班,正由斯特魯奇科夫領著到他家去過命名日。

“諸位,咱們馬上就要大吃一頓!”過命名日的主人饞涎欲滴地說,“來個猛吃猛喝!我那口子已經把大餡餅做好了。昨天晚上我親自跑去買的麵粉。有白蘭地酒……沃龍措沃出產的……老婆大概都等急了!”

斯特魯奇科夫住在人跡不到的鬼地方。走呀走呀,最後總算到了。一進門廳,鼻子就聞到一股餅和烤鵝的香味。

“聞到味兒了吧?”斯特魯奇科夫問大家,高興得嘻嘻地笑起來。“請脫大衣吧!先生們!把皮大衣放到櫃上!卡佳在哪兒呢?卡佳!各科的同事都來齊了!阿庫利娜!來幫先生們脫衣服!”

“這是什麼呀?”這夥人中的一個指著牆上問道。

牆上戳著個大釘子。釘子上赫然掛著一頂嶄新的製帽,帽簷和帽徽閃閃發光。老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都白了。

“這是他的製帽!”大家悄悄地說,“他……在這兒?”

“是的,他在這兒,”斯特魯奇科夫含含糊糊地說,“他是來看卡佳的。先生們,咱們出去吧。隨便找個飯館坐一會兒,等他走了再說。”

大家把衣服扣好,走出房門,懶洋洋地朝著飯館走去。

“怪不得你家有一股鵝味,原來屋裏有一個大公雞!”檔案助理員打了句哈哈,“是什麼鬼把他支使來了,他很快走嗎?”

“很快,他在這裏從來不超過兩個鍾頭。咳,可真是饞了,就想吃!咱們開頭先喝一杯伏特加,就點兒魚下酒……然後再來一杯。諸位,喝完兩杯,跟著就上餡餅,要不就吃不痛快了……我那口子餡餅做得挺不錯,還有白菜湯……”

“沙丁魚買了嗎?”

“買了兩盒,還買了四種腸子……我老婆現在大概也想吃東西……可他偏偏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真見鬼!”

他們在飯館裏坐了足有一個半鍾頭,每人喝了一杯茶裝樣子,然後又回到斯特魯奇科夫家裏。進了門廳,香味比剛才更強烈了。隔著半開的廚房門,他們瞧見一隻鵝和一碗黃瓜。女仆阿庫利娜正從爐子裏往外拿東西。

“諸位,又湊巧!”

“怎麼啦?”老爺們的胃難受得縮成一團,“饑腸難忍嘛!是,在那可惡的釘子上又換了一頂貂皮帽子。”

“這是普羅卡季洛夫的帽子,”斯特魯奇科夫說,“咱們出去吧,先生們,找個地方等他走了再說……這個人也呆不長……”

“他那麼個討厭鬼卻有你這麼標致的老婆!”客廳裏傳來一個男人沙啞的低音。

“傻人有傻福嘛!大人!”女人聲音應和著。

“咱們趕快走!”斯特魯奇科夫呻吟著說。

他們又回到了飯館,這回要了啤酒。

“普羅卡季洛夫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夥兒安慰起斯特魯奇科夫來,“他在你老婆那兒呆一個鍾頭,你可就有十年的福好享啦。老弟,福星高照嘛!幹嘛傷心呢?用不著傷心嘛!”

“你們不說,我也知道用不著傷心。這根本沒有什麼關係!我著急的是咱們想吃東西呀!”

過了一個半鍾頭又回到斯特魯奇科夫家裏,貂皮帽子仍舊掛在釘子上。隻好再來一次撤退。

直到晚上七點多鍾釘子才空了出來。這才吃上了。餡餅發幹,菜湯不熱,鵝也被烤糊了——一桌子的美味都叫斯特魯奇科夫的官運給糟蹋了!

不過,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失眠

——[前蘇聯]卡聶夫斯基

由於情況特殊,我很早便上床了。但我發現失眠與幾點上床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妻子對我說:“用數數的方式會好很多。希望會有效!我每晚都數一百萬。”“好吧!”我想也許應該聽妻子的話。

一……二……三……三次被學校領導訓斥。為什麼不準時到校?為什麼總是與其他老師發生矛盾?為什麼不交計劃?為什麼隻會埋怨我,而不關心一下這個問題的原因在哪裏,如果這些你都處理好了,你就不會提出這麼蠢的問題了!就好像我的失眠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一樣!……八……九……十……我在學校起碼有十年的教齡了,可是卻叫莫薩金去當小組長。你想想看,我成天忙得不可開交,卻還要替副博士答辯。也許我也像科學院院士那樣地睡不著吧。可這並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十七……十八……十九……十九個人都得了獎金。除我之外,每一個人都有一份。而且他們還那麼若無其事的。我親愛的同事,你們一定會睡得又香又甜。

……三十……三十—…………三十二……一共就三十二個平方。但是巴巴揚涅茲卻有四十八個平方、三個房間。為什麼我要比他的房子小,我完全可以擁有更大的房子。

……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這隻是算出來的數目罷了,三扣兩扣也就所剩無幾了。全組又是我最少。皮楚金娜才隻不過是個應屆留校學生而已,可是已經拿了一百四十盧布,而且全用來買化妝品了。一個小姑娘哪裏用得了那麼多錢。但是我每個月光安眠藥就得花十盧布。……六千……七千……八千……八千白血球,連醫生都為這個數字驚歎。我已經到達這個極限了,可是卻讓納哥涅奇內去休假。我的專業知識還少了不成!那老糊塗連個休息的機會也不舍得給我。這不,思維遲鈍了,眼也花了,腦子裏也嗡嗡地亂響。呦!你瞧,天已經亮了,我確實困了,妻子的方法有了效力了。又要睡過頭,又要遲到,校長又得來那套老生常談了……去他媽的吧!誰會在意那老家夥。

“我要睡了,下次再談吧!”

綁架

——[俄羅斯]鮑麗索娃

重大案件告實:“12月31日23時26分,一起綁架事件在某住所發生,公民帕涅列沃佐夫正在和家人吃年夜飯,卻被一下子劫走了。劫持者謊稱是他的朋友,將他喚出門外。此後再也不見該人出現。現場未發現任何蹤跡。”

……在汽車裏人才清醒過來。我的右邊坐著狐狸,左邊是野貓。開車的是討人喜歡的大馬猴。“這幾個家夥不會無緣無故把我劫走,我得好好想想對策。”

汽車停了。我得把地點弄清楚了。這樓房極其眼熟,但卻一時想不起來。我們沿著樓梯向上走,看來他們住得非常高。

“我們一定要爬樓梯嗎?”我壯著膽子問道。

“電梯今天修理!”狐狸歎了口氣說。

“我們得抓緊時間。”野貓催促著。

那扇門似乎故意不開。撞了五次,門才抱怨似的帶著斷裂聲開了。我們一起擠進過道。

這套房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物,連動物園裏也沒有這麼全的品種。“請您與我們共進年夜飯。”昏暗中傳來狗熊的聲音。

“我的臉被弄髒了,必須得洗一洗。”其實,我是想贏得時間。又有一個聲音傳來:“自來水管不上水。”

“至少,我們可以來點燈光……”

“線路有毛病。”公貓嗚咽地說。

“我感覺很冷。”我埋怨道。

“抹牆縫的人偷工減料。”狗熊埋怨道。

“那……讓我靠近暖氣片行不行?我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

“如果那是熱的,我們早就去烤手了。”野兔抱怨說。

“既然如此,……那你們幹嘛不去一間更好的房子呢?”

“這房子的驗收工作都已完成,而且還是您親筆簽收的。所以您有必要和我們在這兒呆上一個晚上。”

“原來如此,是這個樣子!是的,是我簽署了那個該死的證書……可那是施工單位強烈要求的……並保證很快完成所有掃尾工程……”我好像有些出汗了,我發現陽台的門沒有鎖……

“當心!”野貓尖叫一聲,“那兒沒欄杆……”

“這時候才叫我!”我喊道,同時一頭栽了下去。

然而,新年之夜,萬事大吉大利,我沒有摔破任何地方,隻是現在我置身在陽台下的大堆垃圾裏麵。

乳酪湯

——[法國]都德

這房間很小,而且是在六樓。但可以照到充足的太陽。當夜幕降臨,就像此時這樣,這間房便和整座屋頂一起,與無盡的黑夜和烈雨狂風融在了一起。不過房間舒適、溫暖,讓人覺得那的確是一個家,愈是風狂雨暴,這種感覺便愈強烈,這也稍微彌補了它麵積小的缺陷。不過此時鳥巢是空的,房間主人不在家。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屋裏的一切,好像都在盼他回來似的。有一隻很小的鍋子放在那座封好的爐子上,裏麵似乎還煮著東西,微微地響著一陣心滿意足的聲響。對於鍋子來說,這夜太慢長了。盡管這鍋子外邊都燒黑了,似乎這已經不是它第一次熬夜了,可它仍不免顯出焦急的模樣,鍋蓋不時地頂起來,蒸汽便趁機爭先恐後地往外鑽。它們在房間裏四麵散開,變成了噴香的奶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啊!香噴噴的乳酪湯……

爐子那邊時不時地也閃一下,柴火上的灰燼掉落了,便燃起了小火,從爐門下邊耀亮房間,雖然隻是閃亮那麼一下,但足以將屋裏的一切檢查一遍。啊!是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主人是個很愛幹淨的人,窗上那簡單素雅的窗簾將屋子遮得密不透風。床邊舒適地掛著幔帳。一張大安樂椅擺在壁爐旁邊。餐桌放在房間一角,餐具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而且主人一定是個關心國事的人,因為在桌子邊上有一大堆報紙。孤單的主人一定是一邊看書一邊用餐的……正如鍋子被熏黑了一樣,餐具的花飾也被水泡褪色了,報紙也隻有上麵幾頁是新的。房間裏的擺設無法使人覺得舒服,因為東西又破又舊,而且少得可憐。人們覺得主人一定天天如此,深夜方歸,進屋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那美妙的熱湯。因為這大概是屋子裏麵唯一富有生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