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轉變,是勃魯阿戴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而造成轉變的正是時差問題,它使勃魯阿戴彌補了很久以前所欠下的一夜睡眠。他又白天清醒,夜裏睡覺了:夢遊症到此結束!原來的勃魯阿戴又重新回到人群中來,他的個性他的脾氣,聰明和才智,又統統重現出來。他衝撞、冒犯別人,使別人感到不安。他很快又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在各處都可以聽到關於他的議論,因為他有壞脾氣。艾米爾·勃魯阿戴落入了幾乎是盡人皆知的一些圈套(隻有他被蒙在鼓裏)。在以後的總統選舉中,他節節敗退。他也沒有再被選為參議員,又在立法選舉中被擊敗,被撤掉一切官方職務,最終迎來了他後半生值得一提的兩個日子之一:他退休了。
一個捕狗者的自白
——[德國]海·伯爾
盡管很難說出口,但我仍不得不承認,我所從事的職業,既使我賴以為生但又常常使我良心不安。我是狗稅務局的職員,在城中四處巡查,追捕那些未注冊的犬類。我偽裝成一個溫文爾雅漫步的人,身材矮小而臃腫,嘴裏銜著一支價格適中的香煙,穿越著公園和僻靜的街道,與所遇到的牽著狗散步的人搭訕聊天,進而了解有關他們的狗的情況,記住他們的姓名、地址,親切地撫摸著狗脖子,判斷它們是否注冊。
我幾乎認得所有已注冊的狗,即使在散步時看見一隻被棄在路邊的狗,我也能立即想出有關它的注冊情況。我的特殊興趣傾注在那些已懷孕並興奮地期待著生下未來的繳稅者的母狗身上:我監視著,並仔細的記下它們的狀況及日期,並窺視著它們,究竟把小狗送往何處,讓它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長大,待到誰也不敢再把它們溺死的時候,便將它們付諸於法律。因為我自己本來就很喜歡狗,所以對於自己所從事的職業,心中總是有種愧疚的心理,或許我真的應該換一種職業,來減輕自己的時常出現的義務與愛好兩者矛盾的思想鬥爭,不過,我老實承認,在兩者的鬥爭中,愛好是經常取勝的。因為有些狗我的確不忍申報,對於它們我則是——誠如常言所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當這種情況出現時,我總是懷著一種非同尋常的寬容心理,畢竟我自己養的狗也仍未注冊,雖然它不是一條名貴的純種狗,但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很喜愛它,精心飼養它,隻要他們不去想自己所愛護的動物是一個違法存在的小東西就行了。
生活本身就充滿了風險。也許我應該謹慎些為好。但是,因為我工作的緣故,愈加使我確信不疑:法律是永遠容許違犯的。我的工作很辛苦。為了完成任務,我不得不經常在荊棘叢中躲藏許久,甚至幾個鍾頭,來等待著某一處所傳出的犬吠聲,告訴我哪裏有可疑的非法的狗。或者,我蹲在殘垣斷壁的後麵,窺探著一隻孤狗,判斷是不是我的工作範圍。然後我筋疲力盡、汙垢滿身地回到家中,坐在爐旁吸著煙,撫摸著我們的普魯托的茸毛,而這又使我對自己的工作充滿了內疚。
正因為如此,我就更珍惜星期天與妻子和孩子們一起與狗的漫長的散步,因為每逢周日是我們的假日,即使是未注冊的狗,也可以隨意外出,而不必受到任何監視,而我對在那天所遇見的狗,則完全以一種尋常百姓的心態來對待,絲毫不摻雜工作的責任和義務。
不過,在兩次周日的遛狗路上與上司相遇後,我決定換一條路走,雖然他每次總是停下腳步來,跟我妻子和孩子們打招呼,並且撫摩我們的普魯托的茸毛。可是,普魯托竟一點也不似往日的溫順,它常常狂吠,意欲衝撲,這著實讓我大吃一驚,往往匆忙告辭,從而引起上司的滿腹狐疑,於是他經常注視著我著急出汗的樣子。
本來也早就想給我的狗注冊,可是我的收入實在是少的可憐,或許我應該換份工作去做。但是我已經50歲了,而且處在我這種年紀的人是不願再改行了。不管怎麼說,我的生活與事業並非都一帆風順。倘若尚可,我一定會去注冊,但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我妻子在無意的閑談中對我的上司說,這隻小動物我們已經養了三年了,它已經是家裏的一份子,跟孩子們形影不離——這些事情交錯複雜,使我在注冊一事上更是難上加難。
我為了減少自己內心的愧疚,使自己的良心得到些許安慰而努力的工作,可是,卻往往事與願違,這終於使我陷於窮途末路的絕境。雖說人們不該給正在脫粒的牛帶上箍嘴,但我不知道我的上司是否有足夠的靈活精神,讓聖經的經文付諸實現。我感到自己徹底的完了,因為我工作職務的關係,有些人以為我是犬儒派,可是我對此又能怎樣,我無法辯解,也無從為自己辯解,因為我的工作就是需要我不得不天天與狗們周旋啊……
流行病
——[日本]星新一
“今年夏天流行腦炎,它的死亡率很高,一旦感染,就是高燒不斷。各位觀眾,為了您的健康,為了您的生命,請您選擇服用預防藥吧,它可以幫助您遠離腦炎困擾,度過一個開心健康的夏天。”
“還有,病毒已對以往的藥品產生抗體,所以服用今年的新藥才是明智的選擇。”
艾諾先生百無聊賴地翻著報紙,時斷時續地聽廣播。報紙上整刊整刊的全是製藥公司的廣告。無不采用這樣的詞語:“請用敝公司的預防藥。”盡管內容相同,但語言卻是花樣百出。艾諾先生的妻子站在一旁說:
“哎喲, 世界什麼時候能太平一點,怎麼總是有麻煩、疾病呢?你看流行性感冒剛走,這腦炎就跟著來了,我本來以為不用再和預防藥打交道了呢,看來還是不行,而且跟往常一樣,又要買藥,真是麻煩!這一年到頭隻是不斷吃預防藥,真讓人厭惡。”
“雖說是這樣,但是,這也是沒法改變的,你又能怎麼樣呢?”艾諾先生習以為常地說。
“啊,對了,我聽說——”妻子放低聲音說,“這些流行感冒和腦炎的病菌都是政府的研究所研製的,而且是他們散發出來的,你說這是不是真的?太可怕了,我真是難以理解更無法想象。”
妻子的話並未使艾諾先生感到震驚,他依然緩緩地說:
“這也可以想象,政府又不是福利機構,它也要賺錢。於是就這麼幹了。事實上,經濟繁榮在持續。開公司的總要賺錢呀,要不然還開公司幹嘛,所有公司企業都為了這個目的……”
“咱們也跟著沾光,收入增加,你不是挺滿意嗎?”
“時間一長。電視節目也一下子熱鬧起來了吧!已經沒有失業者,政府的稅收也自然增加,張口閉口沒有一件不順心的事兒。”艾諾先生的聲音裏洋溢著幸福感。“但是我總是感覺不對。總是覺得不太實際,不真實。”
妻子說:“唉,你不用太在意。經濟繁榮就是這樣嘛。就像汽車的宣傳,似乎沒有了車子就失去了生命。於是,人們爭先恐後地買汽車回家,於是汽車行、建築公司發財了。這中間的許多環節的財又被別人發了。由於擔心出什麼事故,許多人參加了保險,保險公司也就有了活力。一個行業的發展同樣會牽連很多。難道你能怪毒菌的宣傳過分嗎?”
“或許是吧,但這樣不是太不仁道了,對市民很不公平嗎?”妻子似有些不忍地說。
“怎麼會呢,從前為了振興經濟,或是盼著打仗,或是挑起戰爭。比起那時候,現在不過吃點預防藥罷了,這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那明天,我們也得買藥預防一下了!”妻子天真地接受了。她臉上也布滿了幸福感。但是艾諾先生卻沉默了,若有所思,他似乎在打算看什麼,過了一會,他開口道:
“我倒是突然間想到,如果我不吃這些預防藥,看看會是什麼情形?說不定,偶爾的病上一次,感覺也不錯,你覺得呢?”
“你怎麼想到那兒去了?”
“其實生病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一發燒,頭腦昏沉,什麼也不用想,這豈不是一種快樂嗎?”
“哦,天呐,你沒事吧,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事?太不可思議了,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妻子驚慌地勸阻,而艾諾先生卻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真是太奇妙了,簡直棒極了,他已有點佩服自己了,他決定就這樣試一次,嚐試一下病人的感覺。他依計而行了。
果然不出所料,艾諾先生如願以償了!他感染了腦炎。可是並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不但不快樂,還發高燒,很痛苦。他呻吟道:
“頭似乎要變成幾瓣了,不但惡心,還太難受。可見政府年年製造病菌散布是確有其事。而且這種病菌十分厲害。”
他有些神誌不清。妻子驚慌地打電話給醫生。對方回答說:“叫急救車求他們幫忙吧!”很快,一輛特別急救車到了他家,說是要把艾諾先生送到政府經營的傳染病隔離院,艾諾先生一聽,十分氣憤,粗暴地問道:
“世上的人都吃了預防藥,也就不會傳染了嗎!如果是這樣,就不必這麼小題大作,送到傳染病院去吧!”
“不要胡說,你雖然本質上是傳染病,但是法律規定,必須送到政府經營的傳染病院。你不用著急,政府會治療你這樣的病的!”
救護車上坐著幾名壯漢,硬拖他上去。他沒有反悔的餘地。
就這樣,他被送進隔離病院。院長來了,說:
“哎呀,這很讓人不安呀,你怎麼不吃預防藥呢?你知道這表示什麼嗎?這表示你有意對抗政府,有這種思想可不妙呀。”
“哦,不,我一開始並不是想反抗政府,可是後來,不知不覺的,我也不知怎麼就開始反抗了,不過,那些預防藥什麼的,我認為不是由國家免費發放的嗎?怎麼可以出售?而且那麼貴?!”
“是啊!但政府要靠賣預防藥增加稅收。不過,絲毫也沒有繁榮振興經濟,既不快活,也無生氣。”
艾諾先生頭腦中的疑惑越來越多,而且不由地反抗意識也越來越強,他感到自己處在一個巨大的政治陰影中。
“天大的怪事,簡直就是圈套!肯定是唬弄人。我有點醒悟了。不過,奇怪呀!為什麼像這樣的罪行仍逍遙法外……”
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來,已不受控製。院長冷靜地說:
“看吧,不吃預防藥的人,就是這種結果,很難辦呀!”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預防藥裏有些成份能使部分大腦麻痹,使你更加順從政府的指揮。”院長麵帶自豪的神色,“政府可不是像你想象的那麼愚蠢。”
“這才是真正的意義所在。原來,叫人們必須接連不斷地吃預防藥,是為了這個呀。由此,政府的一些罪行才得以蔓延。”艾諾先生恍然大悟,不住地呐呐自語。
“你看現在不是萬事一順百順嗎?但是你由於沒吃預防藥才想到了那些。真糟糕!”
艾諾先生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自己處在一片恐懼的氛圍中,聲音略帶顫抖問道:
“我可以……我是說,我完全……”
“至今可都是這麼做的。”院長似乎有些替艾諾先生惋惜,他難過的說,“不過,放心吧,用現代的科技,對你的腦細胞進行手術,消除其中的部分組織,你還是有救的,你看呢,艾諾先生?我們準備手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