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接收大員(3 / 3)

包廂內,彭潔寰與杜維屏的談話也正熱火朝天,越談越投機。

“師叔,”盡管彭潔寰與青幫沒有半點瓜葛,但他依著王智、顏根發的輩份來稱呼對方,這一招果然拉近了與杜維屏的距離,“您能將方才說的那些內容扼要地跟我說一遍,以便我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動。”

“特派員謙虛啦。”杜維屏儼然以師叔的語氣和對方說話,但在對方的稱呼上依然謙卑得很。

“師叔再那樣稱呼,折殺晚輩了。”彭潔寰一臉的虔誠,他發自肺腑地說,“我們不懂城市工作的重點在哪裏?確實需要您和祖師爺的指教。”

“好!好!賢侄,那我就不客氣了。”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杜維屏也就半推半就了,“這樣吧!我說得直接些,現如今全國各地都在收繳敵偽的財產,其實說白了這些財產大多數是掠奪中國公民的私產,理應歸還原主,但‘接收’者往往找出各種理由拒不歸還,甚至將其盜賣。軍隊、海關、警察利用手中特權以‘接收’為名大發橫財更加便利。湖南嶽陽是敵偽遺留物質最多的城市之一,貴軍接收時將日軍所建不少工廠的機器全部變賣一空,每天黃昏宣布戒嚴,將各種變賣物質轉運到外地;安徽蕪湖警察局長和下屬監守自盜,把倉庫內的大米賣到外地;眼下白糖緊張,屬專賣物質,我們上海閘北警察局長夥同他人將被查封的大量白糖偷偷賣掉。據統計,北平被接收敵偽財產入庫率不到五分之一。全國情況,由此可見一斑。上海能例外嗎?”

“是這麼回事!”彭潔寰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他邊聽邊轉動著眼睛,作出相應的回應,“這夥人也太膽大包天無法無天了,那麼,師叔可有治理良策?”

“良策?”杜維屏抽了口雪茄,吐出了煙圈,一時間仿佛在雲裏霧裏一般,“賢侄,你還真的那麼天真?不食人間煙火?你聽說過這樣的民謠嗎?”

“什麼民謠?”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這……這……這是對我黨的汙蔑!對領袖的大不敬!”彭潔寰不聽則已,一聽暴跳如雷。

“鎮定!鎮定!”門外的孫懿波以為裏麵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忙闖了進來,杜維屏的保鏢也接踵而至。彭、杜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責令他們退出。

“賢侄,作為一名接收大員,黨國委派的特派員你一定要具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杜維屏仍然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地勸慰著彭潔寰。

彭潔寰冷靜下來暗自思忖:這杜維屏不愧為杜月笙的兒子,頗具大將風度,自己在他麵前失態了。“師叔請原諒。我剛才確實不夠冷靜。您用蘇洵先生的《心術》點醒了我,‘為將之道,當先治心。’小侄一定銘記在心,這將對我終身受益。那麵對當前的情勢,我該如何作為呢?”

“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您是說……”

“有所為,有所不為!”

“那麼哪些是可為的,哪些又是不可為的?”

“你現在總不至於向那麼多的官員、資本家開刀吧?否則,打擊麵太大,你會觸犯眾怒的。這就是不可為的。”

“師叔說得對!那……”彭潔寰見杜維屏隻說了一半,便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遞給了杜維屏,杜維屏也沒有馬上去打開看,推辭了一番,彭潔寰自己打開了錦盒,展開裏麵的東西,原來是一幅國畫,“這是小侄敬獻師叔的一點小小心意,不誠敬意。”

杜維屏顯然是鑒畫高手,他起身站立接過此畫,仔細審視起來,“不錯!不錯!果然是宋徽宗的《聽琴圖》真跡,價值連城啊!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師叔果然是收藏名家,此畫讓您收藏才是實至名歸。這是從周佛海家中抄來的。”彭潔寰恰到火候恭維了對方一番。

杜維屏點了點頭,“那便是啦。這《聽琴圖》的人物與配景都很簡單,淩霄花纏繞於青鬆之上,依了陸遊的詩意:‘庭中青鬆四無鄰,淩霄百尺依鬆身。’肩旁數竿小竹,左右搖曳,似有微風拂過。既有淩霄,再看畫中人的裝束,可能是初夏六月季節,未有酷暑,隻有暖陽。鬆下一人黃冠緇衣,端坐拂琴,身邊高幾上香爐有嫋嫋青煙,似與琴音交繞,飄搖在鬆竹之間。彈琴人前麵坐著的兩位身著朝服,有小童聽侍一旁的藍衣人雖抄手正坐一副恭敬的模樣,但抬起的眼神早隨著琴聲飛到縹緲處;紅衣人更是忘情。一手撐石,一手置於膝頭,俯首諦聽,似有神會。”他微閉雙眼,說著說著搖頭晃腦來了興致,指了指畫作,讓彭潔寰看,“與緇衣人相對的空處,擺有一塊奇石,上置銅鼎,內植花卉,與三位主要人物組成一個十分完整的四角空間,像是另一位尊貴的客人。其餘再無他物,卻讓人很強烈地感受到畫中一種典雅富麗的氛圍,雖是拂琴雅事,又不是一般文人所能相比。”

杜維屏能將一幅畫點評得如此到位,真令彭潔寰自歎不如,他對畫並沒有什麼研究,隻能根據作者的身份,附和著來上一句:“畢竟是帝王的作品啊!”

“是的!是的!”沒想到這話還真說到杜維屏的心坎裏去了,“非常人所能為。”

又是一個“為”字出口,彭潔寰趕緊直奔主題,“師叔,您覺得我能做些什麼呢?懇請指點迷津。”

杜維屏早已心花怒放,他脫口而出,“那些人幹的都是小兒科,你可以考慮從金融方麵入手。”

“金融?”

“對!金融。”杜維屏肯定地回答:“賢侄你看:日偽投降,使淪陷區使用的偽幣作廢,但中央政府不可能在短期內向淪陷區投放大量法幣,所以一時還不得不繼續使用偽幣,其‘身價’自然大貶。你可以將隨身攜帶的大量法幣進行黑市兌換,同時讓我們這些‘利益集團’有意推遲確定法幣與偽幣的兌換率,以牟取更多的暴利。如此,咱們肯定都能大賺一筆。”

金融穩定可是經濟穩定的最重要方麵,這麼做,不正成了金融投機的“推手”

?但利益是明擺在哪裏的,臨來上海時,戴笠就要求自己請教杜月笙,順勢而為。如今看來,這“為”就是隨大流,為上頭也為自己適時謀取些利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師叔的意思是……”

“查抄漢奸的資產,而且要聲勢浩大,從表麵上看百姓一定擁護,你查得越徹底,百姓越擁護。”杜維屏嘴上在說,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幅《聽琴圖》,他揚了揚手中的畫,“尤其要抄這樣有價值的東西,法幣自然也是多多益善,然後,咱們精誠團結共同發財。”

“精誠團結共同發財!”彭潔寰重複著杜維屏最後的八個字,好像醍醐灌頂一般。難怪戴老板臨行前要他多收集些名家字畫,尤其是精品,好在他已經為戴笠精心準備了蘇東坡的書法,顧愷之、唐寅等的畫,還有許多皇家珍品,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些寶貝可是價值連城。他心滿意足地告別師叔,離開了跑馬廳。

“以後這地方我們要常來。”在車上彭潔寰下達了指令。

“請大哥放心!”孫懿波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一般不叫彭潔寰為特派員,以顯示自己與他的親近,“我已吩咐小四辦妥了會員證。”

彭潔寰遲疑了一下,他瞧了眼鄰座的顏根發,見對方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他用右手抓起顏根發的左手,再用左手拍了拍對方的手心,“小四,我相信你!”

勝利者的接收,就這樣成為了“劫收”。金子、房子、票子、車子、女子(漢奸的妻妾)是“接收大員”巧取豪奪的對象,被人戲稱為“五子登科”。有識之士也向蔣介石進言:“像這樣下去,我們雖已收複國土,但我們將喪失人心!”也有人意識到,這樣的接收,使政府“基礎動搖,在一片勝利聲中早已埋下了一顆失敗的定時炸彈。”當時即有輿論稱這種“光複”是“勝利的災難”。

這樣的接收究竟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未完待續)

(2013.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