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報國之心最終還是戰勝了離子之痛,她還是在悲切的車輪聲裏返回了家鄉。
戰亂後的家鄉卻是殘破荒蕪,荊棘遍野,白骨縱橫,豺狼嚎叫,家人死絕,親戚無影,她麵對著這一慘像,想念著留在域外的兩個兒子,悲憤之情升騰到了頂點,於是在一年之後寫下了那首有名的自傳體五言詩——《悲憤》。
她當然深知“建安風骨”,知道詩應該含而不露,可是,那令人咀咒的命運把她拋到了異國他鄉,那種屈辱而艱辛的生活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她寫詩就隻能如同呐喊,一瀉無餘地寫下去: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
誌欲圖篡弑,先害諸賢良。
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
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
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
平上人脆弱,來兵皆胡羌。
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
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
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
還顧邈冥冥,肝膽為爛腐。
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
失意幾征間,輒言弊降虜。
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豈敢惜性命,不堪其詈罵。
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
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
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
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
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
感時念父母,哀歎無窮已。
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
迎問其消息,輒複非鄉裏。
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
己得自解免,當複棄兒子。
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
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
人言母當去,豈複有還時。
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年,奈何不顧思。
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
號泣手撫摩,當發複回疑。
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
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
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
觀者皆噓唏,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
悠悠三千裏,何時複交會。
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
既至家人盡,又複無中外。
城廓為山林,庭宇生荊艾。
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
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
煢煢對孤景,怛吒糜肝肺。
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
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
為複強視息,雖生何聊賴。
托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
流離成鄙賤,常恐複捐廢。
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
她當時隻顧得奮筆疾書,把自己生不逢時的曆盡艱辛一起嗬成。未料卻成就了詩名。曹操對她越發器重。讓她搶救蔡邕的文學遺乎,問她:“你父親原先有很多書籍,你還記得嗎?”她答道:“我父親送給我的書約為4000卷,因戰亂流離,散失殆盡,五一幸存。但我記憶中尚可背誦出400多篇。”曹操聽了十分高興,打算派十名文官替她記錄,她一口回絕了,說:“妾聞男女之別,禮不親授。”隻向曹操要了紙筆,自己一一背誦記錄下來。她對自己的書法充滿了自信,因為在當時已是公認的女書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