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紅拂女臨終感歎女人的慧眼(2 / 2)

她留下紅拂做了妻子。

這便是中國曆史上那段“紅拂私奔”的佳話。

不想紅拂自己在臨死的時候,卻對這段佳話持否定的態度了。

她先否定了自己的“慧根”:

“唉!作為一個女人,我被人渲染成一個慧眼識人的怪物了。聽說還有一本《虯髯客傳》把我說得更玄,我深恐那是靖國公指使文人於的事,不然也是一些文人為了討好丈夫寫的,這本傳奇說在逃奔途中,遇到一個赤髯如虯的怪人,盡管他騎著頭跌驢,有種種怪誕的行為,我卻將他認作了兄長,而且因此得到了這虯髯客的全部家產。聽了這虯髯客的話,以家資助李世民南征以定大業,才有了李靖輔助李世民開國的元勳。這豈不是笑談?

李靖出身世家,母舅為隋朝元老,不說富敵天下吧,也是一般士民不敢望其項背的,何用一虯髯客相贈?這虯髯客如傳奇所說,是隻吃仇人腦袋的神仙,又能有多少錢幣?須知如果貪戀財寶,就永遠做不成神仙了呀!

“造這傳奇,無非想說:非紅拂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遇紅拂。把我的私奔塗上一些神秘的色彩,越發證明我有慧根,而且慧根來自仙賜而已。其實這也可笑之至!”

垂危的紅拂立即憶起了20年前的往事,那往事是記憶猶新的。她自己很清楚當初為什麼會冒險私奔。

楊素“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製擬宮禁。”(《隨書》本傳)是隋朝除皇帝外,最大的一家金粉世家。“也許因為過分的榮華富貴了,他的窮奢極欲就帶有幾分敗家相,所以我才敢說他‘屍居餘氣’。”紅拂在病榻上評述自己當年的舉動,“也許,因為他的妓妾太多了,所以他對女人隻有縱情的作踐。他從來沒有鍾情於任何一個女人,都是再侍寢之後隨意賞賜給了下人,稍有遲疑便推出去殺掉。在他身邊的女人 哪個不是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越是美貌的女人越是惶恐不可自勝,因為他隻挑選美貌的女人留在身邊,我當時已經是危險迫在眉睫了呀!不私奔,等待我的也決不是什麼好果子!

“至於選擇了李靖,那也是一種偶然的幸運。我不否認,有選擇英雄的初衷。古往今來,英雄蹶起於草莽之間;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李靖與楊素侃侃而談天下大勢,那些見解征服了我,我相信他會是一個英雄。然而,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卻是絕大的冒險!英雄不等於是愛情專一的君子。一旦以身相委,卻又遇人不淑,奈何?況且,以色事人者多悲劇,我以對方的英雄而投懷送抱,對方以我為淫娃蕩婦而始亂終棄,又將奈何?我的夤夜私奔,實在不足為後人稱道,又何必以‘慧根’而載之史冊,甚至演為傳奇呢?”

病榻上的紅拂女已經兩鬢似雪,當年垂披於地的青絲早已無影無蹤,可是那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俠舉仍瀝瀝在目,老實講,她並沒有多少後悔之意:“人的一生,能作出一件被世人稱道的事,也就很可疑自慰了。特別是作為一個女人,又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呢?但讓我遺憾的恰恰又是這一點:我隻是個女人,隻能以‘絲蘿’自居,把男人視為‘喬木’,借‘喬木’而攀附相生。世人和後人稱道有所謂的‘慧根’,隻怕稱讚的不是地方。這隻怕是我遺留給後人的罪過呀!”

紅拂女在彌留之際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得十分惶恐。她在內心中呐喊:“是的,是的,人們所謂的‘慧眼’,不過是我認得了‘喬木’,認得‘喬木’又奈何?並沒有改變我‘絲蘿’的命運!”

她說:“我是很幸運的,找到了一個可以依托的‘喬木’,可是,這些年來我又過得如何呢?征戰的年代,我為他擔驚受怕,每次有前方的戰報送來,未曾啟封我就心驚肉跳,生怕他有什麼不測。為什麼?就因為他是‘喬木’呀!一旦‘喬木’倒地,‘絲蘿’焉能獨生?征戰結束了,我本想能夠夫妻團聚,日夜廝守,豈知他出將入帥,官封一品,又能給我多少時光?早知如此,真不知嫁個田舍郎!用不了多久,他就侍妾成群了,我雖不被見棄,可也自知年老色衰,不敢擅寵,總得作些‘不妬’的退避。誰叫他是‘喬木’呀!我既認定了他是‘喬木’,‘喬木’必然高大,會成就一番事業。他果然如此了,就無法阻擋他妻妾環繞。這是‘喬木’身份的象征呀!如此說來,我又要這識‘喬木’的‘慧根’何如?”

紅拂就這樣在病榻上有著淡淡的哀怨,卻有著深深地思考,不無遺憾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雙能在微賤中選擇英雄的眼睛,被千百年來文人大肆渲染的“慧眼”,卻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