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步田地,既當不成“玩具”,又當不成“工具”,她也就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還活著幹什麼?
這便是死的預感!她由潸然欲涕而至暗暗垂淚……
突然,數層槍密匝匝幾聲呐喊:“幾圈人蟻紛紛幾次聚散,她哥哥——昨天還是炙手可熱的楊氏兄妹之首,血淋淋的頭顱就被掛了出來。
“我的末日到了。”這個念頭在她心裏一浮現,同時便想到了唐明皇陰沉的臉色。
她多麼想哭,可是沒有眼淚。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突然,士兵們又鼓噪了起來,亂紛紛聽不清喊的什麼。漸次明白了,那鼓噪聲竟是衝她而來的,把她稱為“賊本”。
“賊本”尚在,六軍不發。
這鼓噪聲使楊貴妃臉色煞白。此刻,她多麼需要男人的保護,而她的男人又是至高無上的君主。她願意變成一隻怯弱的小鳥,躲在那至尊的金傘之下,使她免受這一場風暴的襲擊;她也願意象個柔順的羔羊,依偎在他強大的權力底下,隻消能不受這鼓噪的傷害即可。
然而,這鼓噪之聲卻越來越猛烈了。
她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到處尋找著,尋找著,尋找那個把她愛若掌上明珠的君王。啊!原來他就在近旁,隔她不遠,小巷街口,冷冰冰地瞅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貴妃眼中飽和的熱望立即降溫,即刻凝結成冰。
現在,她跟她的君王,她的“丈夫”,真是咫尺天涯,看來隻有幾步之遠,竟是萬裏之遙。
楊貴妃無論如何無法邁這幾步了。舉步之難竟如舉千斤之鼎:我為何要偷生呢?難道就是為了看這個在年齡上可做爺爺的人那冷冰冰的“白眼”嗎?
君恩如露水,何況恩已盡?長生殿上的憂慮今日竟成讖語,我又何必為了苟且偷生而向他乞命?
她實在不想挪這幾步,可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襲來了:我還活著,我要看看在這種時刻,那個曾經對她說絕人間甜言蜜語的君王,會有何表現。
為什麼不看看呢?就是這個人,以他帝王之欲,剝奪了她如花似朵的青春,讓她在妙齡之年侍奉一個白發公公;就是這個人,以他帝王至尊,摧殘了她如冰似玉的愛情,使她在生死離別之後,不敢懷念溫柔的夫君壽王;就是這個人,以他帝王之舌,許諾了她多少山盟海誓;就是這個人,以他帝王之身,玷汙了她一個女人的純潔靈魂。她要看看這個人,在她生死存亡的關頭,能否為她流一滴傷心的眼淚。
她輕移蓮步,依然娉娉婷婷,默默地走近了,聽到了君臣的對話:
“貴妃在天子身旁,將士不放心。怕他曰冶‘誅楊’之罪。”這是陳玄禮的聲音。
“乞陛下割恩忍斷,以寧國家,否則六軍不發,終釀大亂。”這似乎是高力士的聲音,聽不真切。
她心中一陣酸楚,就想落淚。想不到我一個薄命女子竟成了社稷存亡的樞紐,這是何等荒唐!然而看看唐明皇,他眼裏卻沒有一點義憤、更沒有一滴眼淚。不!連個淚花也沒有,有的仍舊是那冷冰冰的表情。
一場“雙簧”被看穿,楊貴妃欲滴的眼淚立即燃燒了。隻有亮晶晶的眸子似乎閃著火。她衝進驛舍,幾步邁到皇上跟前開了口,想用話語轟開那天子的金口玉牙:“臣妾受皇上深思,殺身難報,今事勢危機,望賜自盡以定軍心。筆下安穩至乎安之地,妾雖死猶生。”
唐明皇大為震驚,這三十八歲的女人竟至來“請死”,他弄不明妃子是真情,還是假意,隻是呆呆地望著這使他既厭倦又留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