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自然和藝術的創造與再造實踐也包含著觀念中的美和客體中的統一,它們融合為一體。不僅在對真,而且在對美的理解中都含有非常相近的實在結構:主體和客體、兩者的分離、兩者最終的統一。
在相愛關係中也明顯地存在著同樣的情形。人與人的疏遠包含著相互的分離。就其最寬泛的意義上講,愛就是否定疏遠。所有的溫存、充滿柔情蜜意的人際關係都是為了克服孤獨,彌合“我”與他人的分離,通過愛使他人變成“你”。
同樣,這種統一之所以可能,因為二者具有共同的要素。“我”和“你”都同屬於人,“你”是另一個人的存在的“我”,通過愛,“你”就被視作“我”而不是一個客體,通過移情和理解我可以與你相認同。這與對真理的美的把握是一樣的。主體與客體的分離,二者具有共同的要素,二者是統一的。這種狀況在性愛上尤為明顯,而它表現於所有的相愛關係中。沒有對相愛者個性化的肯定對完善的追求的性愛是逆向統一而不是正統一。從最高意義上講,愛是一種保持和接受“你”的個性化的正向統一。
價值體係可以分成“壓抑性的體係”和“整合性的體係”。壓抑性的體係盡管通過壓抑矛盾的一方麵達到了表麵上的統一,實質上不過是追求統一努力的一種失敗。在這個體係中,人類存在的某些方麵遭到否定、譴責和壓抑,對好與壞作出刻板的截然劃分。於是,人的一般行為受到明確的普遍而又抽象的否定和壓抑,而其相反行為卻受到讚譽。
在加爾文主義、清教徒主義及其世俗後繼者的影響下,這種態度在西方文明中盛行起來。它表現了那些深層心理學家們稱之為壓抑的全部特征。受壓抑的東西並沒有消失,而是隱入潛意識之中,並在潛意識中為實現而努力奮鬥。自我的潛意識的壓抑力竭力阻止被壓抑的衝動從潛意識上升到意識表層上來,但卻無濟於事。壓抑的企望遲早會導致受壓抑者以神經病和癲狂症的形式得以爆發。所有這些對於現代思維和價值的發展仍然是適用的。對非理性因素和癡迷因素的壓抑導致了20世紀的極權主義和戰爭。這種結果表明了壓抑的價值態度的慘敗。
作為存在與現實一個方麵的壓抑觀念,在那些並未認識到人類存在的矛盾特征的實證主義、自然主義和進步主義的現代思潮中亦有所反映。這些思想流派就其否定人的現實存在的悲劇性的不完美和其潛在的理想本性之間的衝突而言,也是壓抑的,其結果是對所謂曆史力量的讚美和對進步的膚淺的信奉:人類文化、曆史、社會不過是本質的實現。顯在的不完美隻是暫時的失調,隨著社會進步將會消失。隨著科學知識的增長,經濟的改革和研究經費的增多等,理想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分裂將會被永遠消除。
由於不承認人的不可避免的失落、渺茫和瘋狂,這種世界觀導致了一種壓抑的價值體係的形成。在認識和價值體係中,這種自然力均受到壓製。由於沒有麵對這個“故人”,也就也沒擊敗它。正像所有的價值體係一樣,壓抑的價值體係的來源之一是人對對立麵的統一這一基本目標的追求,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企圖壓抑矛盾的一方麵消除割裂,哪怕這種方式是片麵的和無效的。
“整合性的價值體係”是基於矛盾、對抗、最終統一這一本體論的三段式上的。整合性的價值體係不僅包括矛盾的雙方,而且力爭在綜合體中達到統一。正向統一與逆向統一都含有整合的特點。然而,由於逆向統一否定個性化,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它屬於壓抑性的價值體係,即使逆向的統一也是對立的統一,它包含著必須進行調和的矛盾的存在。
價值係統的四種類型——壓抑性的、整合性的、正向統一和逆向統一都不是不相容的,甚至在任何一個具體的價值體係中都可找到它們的共同特點,可以根據這些係統形成統一的層次和強度來對其進行評論。在這一尺度上,最低級的是壓抑性的價值係統;逆向統一次之,它消除了矛盾,卻否定了個性化;最高級的是能導致正向統一的整合性的價值係統。
作價值的存在分析能夠全部得出有關我們當前情境的結論嗎?我認為這是可能的。我們的大多數精神的、心理的和社會的問題都能溯源到這種整合與統一的欠缺。埃裏希·弗洛姆曾經批判過在我們的經濟中完全異化了的人。異化可以定義為人完全委身於外在力量,或委身於一種片麵性的追求,或委身於自己的一部分,異化意味著沒有整合與統一。在技術和商業的衝擊下,我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些能夠直接改變和控製外部世界的行為上,放在商品的生產和消費上,放在金錢、財富和權力上,而人的內心生活卻被忽視了。
在商業、技術和科學領域中,我們已經開始接受了權宜和功利主義和原則。這種原則的特色是:目的與手段的嚴格的分離;假設目的已經給定,假設經濟原則(以最小投入獲得最大效果)應成為最高的行為準則。這種片麵的態度排斥道德,排斥非功利主義探索理性前提的努力。在我們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係中也能夠發現同樣片麵的態度和觀念的割裂。這就是我們不能去愛的根源。
競爭的欲望超越了市場的範圍。人與人之間產生一種敵視態度,這種態度已滲透於各種社會和人的關係之中。再者,這種狀況甚至使我們不能去追求完善的統一,不能實行利他主義,不能實現真正的愛。由於我們不能看到使存在統一的可能性,所以我們不會與他人聯合。
這種情形與我們的經濟有密切關係,亦反映在經濟人的形象當中。“經濟人”是異化了的人的典型。他的行為限於意識的和明智的行為。所有自發的、情感的和非功利主義的行為都受到了壓抑。盡管經濟學理論高唱經濟自由的讚歌,但它所想像的人卻喪失了真正的自由。這種經濟人保持著清醒的意識和完善的知識,據此做出唯一的、確定的行為。這種行為不過是以金錢衡量的物質財富所得的最大化。
人已經被經濟學貶低為一個最優化的計算機。人被看成僅僅關心金錢並被貶低為金錢的主宰。這就造成了在那些不宜用此尺度衡量生活方麵缺憾。友誼、愛、寬裕、創造性行為、審美的和宗教的體驗都不能根據經濟原則來衡量。目的尚未給定,在手段和目的之間不存在可以作為行動指南的可比的關係。既不能用時間、勞動力、物質財富和金錢的消費來評價神的造化,也不能用它來評價藝術創造的偉大。通過經濟學對現代世界的巨大衝擊,經濟原則已經淹沒了其他一切生活原則。其結果把人的行為從其全部潛能和多種維度降低到一個狹小的範圍,這就是異化。
盡管人不能完全擺脫矛盾,這種觀點也是正確的。本體論上的疏遠不同於社會經濟主文化條件所造成的異化。存在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但社會、經濟、文化將會使矛盾或者淡化或者激化。我們的時代已達到這樣一種激化狀態,以至一個徹底的精神上、智力上和道德上的革命已經刻不容緩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統一、綜合和平稀也是我們的某些經濟問題的答案。在具有很高的生產能力的富裕經濟中,問題不是工作著的效率和生產率。為建設高物質社會所奮鬥的那種原則驅使我們不斷地追求更高的國民生產值,追求更大更多的商品和發明創造。由於我們的物質欲望是無效的,因此,我們那種經濟原則的統治必須打破,我們的經濟終會像聖經中的塔那樣最終坍塌。
為了平衡經濟,我們必須用閑暇來補充勞作,用對精神和智力的追求來補充物質需求的滿足。增長著的技術效率和自動化將要求一種不僅僅基於勞動和工作的收入分配基礎,將要求價值的重新取向;智力的、藝術的和精神的創造將比物質產品的生產和發明獲得更高的報酬。在市場上將不再僅僅根據一個人幹了些什麼,而且根據這個人是什麼而付酬。這不僅是一種道德要求,在自動化時,它就將成為一種經濟的需要。所有這些都蘊涵著統一與整合:商業精神將需要一種靜思無為、溫文爾雅的生活方式來進行調節。
要達到這種目的,我們必須放棄我們對分析理性的篤信,這種分析理性過分強調部分的差異。這種理性使所有存在的矛盾永久化,過於強調人的存在的割裂。這種篤信甚至使我們看不到終極的統一。我們已經達到了存在三段式的第一段,即矛盾的階段。由於我們過分重視智力,從而使理性脫離了情感,我們忽視了理性的深層維度、理性的底蘊。這種重視與忽視阻礙著我們超越事物間和個體間特定的具體差異和追求最終的統一。由於它使人的內部和外部衝突永不消失,給我們眉頭壓上了不堪忍受的沉重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