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成長經由快樂的思想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我發現這個思想可以很好地與所有動力理論相結合,與弗洛伊德、阿德勒、榮格、沙赫特、霍尼、弗洛姆、伯羅、賴奇、蘭克的動力理論,以及與羅傑斯、比勒、科姆布斯、安吉爾、奧爾波特、哥爾德斯坦、默裏、莫斯塔卡斯、皮爾斯、賈拉爾德、梅、懷特等的理論,都能很好地結合起來。
我之所以對傳統的弗洛伊德主義者進行批判,是因為他們一直帶頭偏見地看問題,傾向於把任何東西都病理化,從而看不到人走向健康的可能性。在極端的情況下,成長學派同樣並非無懈可擊,因為他們傾向於透過玫瑰色眼鏡看東西,而且他們總是回避病理問題、弱點問題和成長失敗的問題。一個似乎是全部邪惡和罪孽的神學;另一個似乎是根本沒有任何邪惡的神學。因此,二者都同樣是不正確和不現實的。
這裏應重點提出和成長之間的另一關係。顯然,向前的成長通常總是以很小的步子邁進的,而且每前進一步可能都是由於感到是安全的,感到正在從安全的基地進入未知世界,感到是敢於冒險的,因為後退到安全基地也是可能的。我們可以把學步小孩脫離母親的膝蓋進入陌生環境作為例子,其特征是:起初他用眼睛探索屋子時,是固定在母親身上的。隨後,他就敢於離開的距離更遠一些。用這樣的方法,兒童就能探索危險的和未知的世界。如果母親突然消失了,兒童將陷入焦慮,中止對世界的有趣探索,這時他唯一的希望是恢複安全,甚至可能因此失掉已獲得的能力,比如他可能用在地上爬代替大膽走動。
因此我肯定地說,這個例子可以用來說明一般規律。真正的安全使更高的需要和衝動出現,並且開始向掌握新的情境成長。而危及安全,意味著倒退回更基本的根據地。這就意味著,在放棄安全或者放棄成長的抉擇中,獲勝者常常是安全的。安全需要比成長需要占優勢,這擴展了我們的基本公式。
一般來說,隻有感到安全的兒童才敢於健康地成長,他的安全需要必須得到滿足。他們是被推著前進,因為未滿足的安全需要會永遠潛在地保留著,總是要求得到滿足。安全需要滿足得越多,它們對兒童的引拒值也就越小,它們就越少召喚,對他的勇氣也越少影響。
兒童究竟怎樣才算得到充分的安全滿足,從而敢於向前跨出新一步?我們要有充分的了解。最終我們能了解這一點的唯一方法是通過他的選擇,這就是說,隻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了解向前召喚的力量超過向後召喚的力量、勇氣壓倒畏懼的確切時間。
無論是成人還是兒童,都必須最終進行自我選擇。別人不能經常為他選擇,因為這樣做會使他衰弱下去,會削弱他的自信心,並會使他對於自己經驗中的內在快樂、對於自己的衝動、判斷和情感的覺察能力發生混亂,也會使他對於什麼是自身內在的東西和什麼是他人準則的內化不能區分了。
因為隻有兒童自己才知道他的主觀快樂體驗,因此他必須最終做出向前成長的抉擇。那麼,我們怎麼能夠使這個信賴個體內部的根本必要性同從環境獲得幫助的必要性一致起來呢?因為他需要幫助,沒有幫助,他會被麵前的危險嚇得無所適從。我們怎樣才能幫助他成長呢?同樣重要的是,我們怎樣做就會對他的成長造成危害呢?
來自別人的愛、關心、讚成、欣賞、獎勵等,以及信賴別人的看法,是與我們論述的兒童主體快樂體驗相對立的。因為對於孤弱的嬰兒和兒童來說,其他人是如此重要和生死攸關,擔心失掉他們(他們是愛、食物、安全、關心等等的供應者)主要就成了使他們恐慌的威脅。因此,當兒童在麵臨著自己的快樂體驗和別人的稱讚體驗之間的兩難抉擇時,往往是別人的稱讚獲得勝利。然後,通過壓抑或讓它消失的方法來控製他自己的快樂,或者依靠意誌力不去注意它。一般來說,隨著這種非難快樂體驗的意誌的發展,隨著對快樂體驗的害羞、窘迫、掩飾的發展,最後甚至都無法體驗到它了。
因此,選擇別人還是選擇自我就是兩種途徑之間的最根本的選擇。如果保持自我的唯一方法是拋棄別人,那麼兒童通常會放棄自我。前麵已經提到的理論則是確實的,即安全是兒童最根本的、占優勢的需要,是比獨立和自我實現要重要得多的需要。如果成人強迫兒童在喪失一個較低但較強的重要需要,或者喪失一個較高但較弱的重要需要之間進行選擇的話,那麼,即使是在以放棄自我成長為代價的情況下,兒童也必定選擇安全。
從原則上說,最好不要迫使兒童去做這樣的選擇。然而,出於人們的病態和無知,他們恰恰經常這樣幹。我們知道這樣做是不必要的,因為我們有足夠的事實說明,兒童在不付出重大代價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同時獲得這些滿足:安全、愛、尊重等等。
我認為許多重要的教益可以來自治療情境,創造性教育情境,創造性藝術教育以及創造性舞蹈教育中。這種情境是建立各種隨意的、讚許的、表揚的、認可的、安全的、滿意的、放心的、支持的、沒有威脅的、不評價的、不比較的場合,即人可以感到完全安全和沒有威脅的場合,這時,就有可能使他表現出種種次要的快樂情緒,例如敵意,神經病式的依賴性。一旦這些次要的快樂得到了充分的發泄,他就會自發地走向其他的快樂、旁觀者認為是“高級的”或向前成長的那種快樂,如愛、創造性等等。而且,這種“高級的”快樂,在他同時體驗到這兩種快樂的時候,他自己會優先選擇。
治療專家、教師及助手支持哪種理論並沒有多大關係。例如一位真正優秀的治療專家,他有可能信奉悲觀主義的弗洛伊德理論,然而卻好像也認為成長是可能的並依據這樣的認識行事。而信奉人性完全美好和光明的、真正優秀的教師,也會把對倒退和防禦力量的尊重和理解運用到實際的教育工作中去。十分通曉現實主義的和內容廣泛的哲學體係卻可能不會應用在治療、教學和家教實踐中。隻有重視恐懼和防禦心理的人,才是懂得教育的;隻有重視健康的人,才是能進行治療的人。
能夠對這種情境中的矛盾現象所做的解釋是:對有神經症的選擇者來說,有些“壞的”選擇可能實際是“好的”,起碼可以理解為是他自己的動力係統必需的。我們知道,對患者采取強製手段,或者讓患者直接麵對危險或了解病情,或者使他處於一種應激情境打破他對太痛苦的真情的防禦,這樣的處置都會使這個患者完全垮掉。這就使我們陷入了成長的步速問題。我們又一次看到有教養的父母、治療專家、教師的實踐是這樣的,仿佛他們理解有必要采取溫柔、親切、尊重的態度對待畏懼,理解防禦和倒退力量的天然性。有必要采用這樣的實踐來使成長不被看成極大的危險而是一種歡樂的境界。它含有這種意思,他們理解成長隻能從安全中浮現出來。他們覺得,如果一個人的防禦是非常僵硬的,他們就有理由寧願成為耐心的和理解的,盡管他們完全知道兒童“應該”走怎樣的道路。
如果我們假定隻有防禦才智和成長才智兩種才智的話,則實際上一切選擇在動力學理論中最終都是明智的。防禦可能像挑戰一樣,是明智的;這決定於具體的人,他的具體的狀態,以及他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的具體情境。如果選擇安全能夠避開大於這個人當時所能承受的痛苦,那麼選擇安全就是明智的。如果我們希望幫助他成長(由於我們知道,長遠地看,一貫地選擇安全會給他帶來大禍害,而且會剝奪他自己享受快樂的可能性,隻要他有品嚐這種快樂的能力),那麼,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他要求幫助時幫助他擺脫痛苦,不然就要一方麵讓他覺得是安全的,同時又學習他前進嚐試新體驗,像母親張開她的雙臂招引嬰兒學習走路一樣。
我們不可能強迫他成長,我們隻能引導他成長。為了使他的成長具有更大的可能性,就要相信僅僅是對新經驗的體驗就會使他更喜歡成長。隻有他自己能夠選擇成長,沒有別人能夠代替他選擇成長。如果成長變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那麼他必定會喜歡它。如果他並不喜歡它,我們就必須知趣地讓步:成長對他來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就表明,在關心兒童成長中,對待病態兒童必須要有像對待健康兒童那樣的尊重。隻有當他的畏懼受到尊重的認可時,他才能有勇氣成為勇敢的。我們必須理解,黑暗的力量像成長的力量一樣,也是“正常的”。
這個任務的確很麻煩,因為它同時包含兩個意思,即一方麵包含我們了解什麼對他是最好的(因為我們要在我們選定的方向上召喚他),另一方麵也包含隻有他知道什麼對他自己長遠地看是最好的。這就意味著,我們應當隻是提議而極少強迫。我們必須完全準備好,不僅要向前召喚,而且要尊重他的現實,如臥薪嚐膽、恢複力量、從安全優越的地方察看情況,甚至退回到從前熟悉的或“低級的”樂事上去,以便能夠重新獲得成長的勇氣。
這也重新指出了可以重點幫助的地方。人們需要幫助者,不僅由於他能使健康兒童達到可能的成長進步(使成長不超出兒童可以企及的範圍),並在另一些時候使他們擺脫了他們的積習,而且緊迫得多的是,這是因為那些陷於固著、僵硬防禦和切斷一切成長可能性的安全措施而無法自拔的人特別需要他的幫助。神經症和性格結構一樣,都有自身持續的傾向,必須在兩種對待方式中進行選擇:或者等待生活,即讓他最終跌進神經症的苦惱來告訴他:他的體係不起作用,不然就要理解和尊重他的缺失性需要和成長性需要來幫助他成長。
這種看法類似於道教的“任其自然”,但由於成長中的兒童需要幫助,所以它往往是沒有作用的。這一點可以表述為“有幫助的任其自然”,這是一種熱愛的和尊重的道教觀。這種觀點不僅清楚地認識到成長和使成長在正確方向上運動的機製,而且它也清楚地承認並尊重對成長的畏懼、成長的緩慢速度、阻滯、病態以及不能成長的原因。它也對外界因素在成長中的地位,必要性和有益性認識得很清楚,然而又不要控製成長。由於了解了成長的機製,它為內部成長提供手段,心甘情願地幫助它,不僅對它抱有希望,而且也持積極樂觀的態度。
這些都聯係著一般動機理論、需要的滿足理論。在我看來,這些是構成一切健康人發展基礎的、最重要的、唯一的原則。這個把人的複雜動機結合在一起的整體論原則,就是在低級需要自身充分滿足已經實現的基礎上會浮現出新的高級需要的傾向。有幸正常生長的兒童,需要獲得了滿足,對他充分嚐到的快樂厭煩了,會熱切地(沒有強迫)繼續尋求高級的、更複雜的快樂,隻要這些快樂對他來說已經變得垂手可得而又不會冒險和受到威脅。
不僅在兒童較深的動機力學中能為這個原則找到典型,而且在諸如學習、閱讀、溜冰、繪畫、跳舞等微觀的更樸素活動的任何發展上都可以發現範例。掌握了簡單詞的兒童,強烈地喜愛它們,然而他們並不停止在這一點上。在適宜的氣氛中,他就自發地表現出渴望繼續掌握越來越多的新詞、較長的詞、比較複雜的句子等等。如果強迫他停留在這個簡單詞的水平上,那麼,他對從前使他喜愛的東西就逐漸地厭煩和不安起來。他要求前進、運動、成長。隻有在下一步遇到挫折、失敗、非難、嘲笑時,他才停止和倒退。這時我們就會麵對錯綜複雜的反常動態和神經症損傷,在這裏衝動可能繼續存在,但不付諸實現,甚至會喪失衝動和能力。
我認為,這個一般原理可以運用到弗洛伊德的階段發展理論上。口唇期的嬰兒,經過咀嚼獲得他的大多數快樂。一個被忽略的特殊快樂是熟練的樂趣。我們應當注意,嬰兒能夠有效地幹的唯一事情就是吸吮。在所有其他事情上,他是不熟悉的、無能的。而且,正如我所設想的那樣,如果這是自尊最早的先驅者(熟練感)的話,那麼,這也就是嬰兒能體驗到熟練(效能、控製、自我表達、意誌)快樂的唯一方法。